此刻,中州朝凰都郊外,林丛间,官家的红轿格外显眼,随着护卫徐徐而行,一行人整齐肃穆,强弓重弩,铁甲利剑,更似是运着什么宝物。军士们环顾四周,眉头紧皱,按剑而行,忽而惊起一只野猫,只见五支利箭将其穿过,定在树上,淌着的血在抽搐的腿上慢慢流下。
转角而行,却见一人身披黑袍立在远处,双手自然地下垂着,但那宽大的袖子里不知隐藏着什么杀机。连帽的黑袍下是一副白色面具,面具上左额处有一道血画的疤痕。
“留真的人!放箭!”
为首者一声令下,十多支箭瞬发而出,却见那黑袍者径直走来,箭雨中微微侧身,不改大步,行若无事。直逼那轿子前。众人拔剑而起,一齐喊杀,那人只是黑袖一挥,两把长锏随即而出,踩地而起,作格挡之势,再猛以双锏插地,震起一道道沙土,消失无踪。纷扬间,只听呼喊救命之声,沙雾散去,众人竟全倒下。速度之快,完事后,只见他仍在原地,坦然无事,其把双锏拔出,又径直走向为首的护卫。
“啧!留真的高手!是一流(桃花源中对江湖人士的实力分级制,分为九流,一流最上,九流最次,因只是江湖传闻所定,不具有客观性。)不错了!”为首者面露惧色,丢下轿子,转身欲走,却被黑袍者一锏捅穿心脏,在惊恐中缓缓倒下,停止了呼吸。
余波尚平,轿中之人缓缓走下,步履轻盈,飘忽若神。其是名女子,雍容华贵,身着红衣,红衣上纹有九爪黄龙,尽显王霸之气。其容貌更是惊为天人,约莫二十四岁,没有一丝余留的瑕疵。面对此景,更是无半点波澜,相反,竟微微一笑,倏忽间骤起飞花,恍若天仙。
黑袍者见其下轿,取下面具,褪下黑袍,竟也是一年轻男子,紫瞳黑发,相貌堂堂,长发飘然,眼神中断然是一股杀人者的无情,面对这名女子,却又是一种独有的温柔。
他弃锏单膝而跪,以手行礼,道:“苦哉,让公主受惊了。”
这位女子,名为嬴若,正是当今圣上长女,也就是如今的大圣郎,出行如此阵仗,也是难怪。
赢若将这位自称为“苦哉”的男子扶起,轻吻额头,转而笑道:“其余人你都不杀,为何偏偏杀我的护卫长呢?”
“不杀无辜者,是我对公主的允诺。”苦哉道,“而这人,临阵脱逃,该杀!不能保护你,更该杀!”
“你若杀了他,就脱不了行刺的罪名了……”嬴若道。
“无事,我只要你安全。”苦哉道,“这些人皆为酒囊饭袋,既是不能保护你,杀了也无妨。”
“你啊……就是这样……”嬴若道,“打打杀杀都说是为了我……”
“苦哉自小受恩于公主,莫说这些事,我整个人,亦是你的。”苦哉道,“今日冒犯,是于留真处得了一个消息。我为忍君子,前几日受公主之命调查伤君子之身份,不曾想教主那边传来消息,所称风云大会即将举行,为此,特来听从公主指示。”
“哦?听你的言外之意,若是你去,第一你志在必得咯?”嬴若笑道,“天下英才骄子一堂,也不一定都不如你……”
“公主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此次夺魁,可拿回《洛书译本》残卷,圣上知道,定会更加器重公主!”苦哉道。
嬴若会心一笑,道:“不必了,一本残卷而已,改变不了什么。若是那四公子之首尚邪公子也去,慕其尊容,我也才勉强会去吧……”言毕,她看着苦哉,似是故意在挑逗。
“公主若是喜欢,我即可动身去取他人头,送与公主好好把玩……”苦哉正色道,如此开玩笑的话,他似是说得很严肃。
“你啊……”嬴若之手轻点其额头,“真是可爱……”
苦哉起身,道:“莫说是那乐正公子,就是那留真教主,公主若是想除掉他,我也可以杀!”
嬴若欲回轿,微微一笑,道:“苦哉,我自小便教导你,戾气别太重——在外,你也保重自己……”
“遵命!”苦哉道,“今日之事既是如此,不耽搁公主之事。苦哉,先行退下!”
嬴若微微点头,回首,苦哉便消失了身影,仅在原地留下一朵牡丹花——本不该出现于秋季,却仿佛是由什么秘法而存,至今清雅流芳。赢若将其拾起,握在手心,低喃道:“苦哉……你还记得……”言罢,那牡丹恍若在她面上盛开。
半晌,周围的人缓缓起身,大呼不妙,惊然去查看公主的安危,却见其端坐如初,问询一番,其只道:“劫财罢了,皇家毕竟是有威望的,就算是留真也不敢把我怎样……”
“大圣郎,廷长(中州皇家护卫长)他……”
“安置其家人,交于八圣郎(主礼仪,包括皇家的红白事)与三圣郎(前文所提,主刑拘)处理……”
众人慌乱之下,匆忙收拾遗体,抬轿,立即班师回府,风鸣飒飒,嬴若对着林丛高处一笑,略点头,继而离开。
林丛之中,那唤作苦哉的男人抱锏倚树,见其动身,更随着行轿一路护送,直到皇城口方才悻悻离开。带上面具,披上黑袍,向远处行去,将胸前的木牌紧握在手,木牌上,是很稚嫩的三道刻痕,歪歪扭扭,写着三字——“亦苦哉”。
……
胥国,桃花源中第二大国,地广人稠,百姓怡然,最为接近五柳先生之笔下桃花源者,奈何军政不强,依附于中州,勉强维系着大国气运。
就在如此之宝地,近几日可谓是沸沸扬扬——据传一来自北方的女子,风情万种,顾盼生姿,引得王亲贵族为之神魂颠倒,所谓举国震惊之容,何人不想一睹为快?
就如此,众人盛传那女子之美貌,上至八旬老者,下至黄口孩提,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无人知晓,她此时在哪处深闺闭院中受宠,其究竟容貌又是否如传说一般。
诚然,好看的皮囊终究是浅显的,但何人不喜爱这浅显的表象呢?
“啊呀……来信了……”
闺房中,一只鸽子穿过阁窗,停在女子指尖,女子嫣然一笑,玉指微挑,解开信笺,淡然扫视,轻哼一声,对着鸽子道:“劳烦您了……”
闻门外之脚步声,女子回床倚躺着,身姿婀娜,媚骨尽显。青灯紫烟缭绕中,别有风韵,让人不禁为之心动。
“哈哈……美人儿……夫君我等了好久……”中年男子推门而入,一脸猥琐下流之样,解衣落扣,腹中似有团恶火。
“老爷……”女子散开发髻,侧躺着,慵散地伸了伸身子,探出手,尽显风流媚态,娇嗔着,“奴家可不会让老爷扫了兴致……”
“嘿嘿嘿……”男子上床,将女子搂抱在怀里,却不想其更为主动,直接一吻而上,惹得那男子好生欢喜。
“嘿嘿嘿……美人儿,不如就留在我府里,我纳你为妻,从此天作之合……”男子淫笑道,“你看我这府里,哪里缺什么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家里佣人无数,政庭军爷也都与我交好……”
“那老爷可知道这府上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女子以手挑逗着那男人,凑近耳旁,娇声道。
“哦?美人儿还懂得宝贝?”男人笑道,“让我想想……莫不是我房中的这黑彩琉璃马?”
女子摇了摇头。
“可是我家中的这千斤金狮?”
女子亦摇了摇头,凑近其耳边,右手轻抚其脖颈,道:“老爷这府上最值钱的……是……”
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从枕下抽出一把短刀,顺手而挥,直让那男人还未来得及呼救,便尸首异处。
鲜血染红了被褥,女子内心却似乎并无波澜,相反,甚是镇静,将那头颅连着头发扯在面前,轻声凑近其耳边,道:“老爷这府上最值钱,当然是老爷您自己啊……”言毕,翻身下床,束发洗面,褪去胭脂水粉,解开红衣,依稀间,颇似男子的模样,约莫二十来岁,只是多了几分阴柔之美。
“得手……”其披上白衣,将头颅包在红衣中。声音也变成了男声,他戴上一白面面具,借着头颅的血,从眼角到耳根,以鲜血涂画出三道印痕。
“梦泽啊,梦泽,你不要让我去,我倒要掺和掺和,谁叫你……”男子笑道,“处处与我作对呢……”
巡房的两个卫士突然推门而入,惊然大声呼喊:“留真的伤……”
不及二人呼喊出来,那男子却不知何时处在二人中间,仅以两手轻抹其脖子,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冷煞之气,转而狠狠一爪,二人便脖脉大出血,捂着脖子倒下,欲发声,血流却更加喷涌。
“二位爷歇歇……不如就让我替二位发声……”男子诡谲一笑。
“留真伤君子,今日杀了丘府家主,特来告退,以成敬礼!”
言毕,其起身一跃,直到墙瓦上,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又以更高的声气呼道:
“梦泽先生,这胥国大夫的脑袋,您呐,可收好了!”
随后,放歌而去,踏着夕阳,越过昏光。落日余晖下,明暗交杂间,看不清楚,他是否戴上了面具。
……
“何仙柔者,伤君子。中州,祁国,胥国,肃国,都有其身份,却面面俱到,不为人知晓。千人一面,万人一腔,于他而言,他更像是一个真假的总和,超脱了自我,亦迷失了自我……”
云梦泽曾如此评价他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