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如墨,迷蒙的月光,映在一个人的身上,竟格外显得冷若玄冰。
月光冷,他的心更冷。
夜色浓,他的杀意更浓。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林逸峰才敢将自己的一身滔天杀意泄出一二,因为皇甫靖天是个高手,他不敢在白天展露杀意,否则自己的努力将功亏一篑。
这里是是一个“猪圈”。
说这里是个“猪圈”实属无可厚非,这里是胤天山庄安置少年徒众之地,虽然广阔,当中却置有过百卧榻,分作十行而排,蔚为奇观!
卧榻的位置编排并非由少年徒众们自行挑拣,而是以抽签决定榻落谁家。不幸地,林逸峰被安排睡于这“猪圈”中最僻最暗的一个角落里,他好像永远也只能属于黑暗,生生世世也无法摆脱!
他在这个最僻最暗的角落里,已整整睡了一个月。
一个月,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可是林逸峰已在这暗角里狠狠熬过,明天,将会是另一转折点的开始!
因为,从明天起他就会有一个显赫无比的新身份——胤天山庄副庄主!
这份荣誉在旁观者来说简直是几生修得,但林逸峰并没有深感荣幸,他只是感到满意,满意自己这一个月来所作的一切努力全都没有白费!
当初他加入胤天山庄之初,他还顾虑残杀自己全家的杀手会认出自己,所以自己在庄内除了干活之外足不出户,就连吃饭也是等其他人吃完以后才偷着去,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林逸峰才较为安心。
那些人没有抓到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因此,这里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林逸峰也许并未自觉,他自己其实是一个很特别的少年,他默默一站已是异常特别,其余少年徒众全都面目模糊,只有他最不面目模糊!倘若皇甫靖天不选他,还可选谁?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错误的决定将可带他脱离这个“猪圈”。明天,他便会住进专为庄内高层干部建造的“龙云别苑”!这龙云别苑本是皇甫靖天为袁承宪准备的,但世事无常,林逸峰的出现给他的身体和心理都造成了不小的重创,这座象征着权利和地位的建筑物也在转眼间易主。
今夜,是林逸峰睡在此处的——最后一夜。
“梆梆”的锣更声蓦地从外传来,划破了黯然寂夜,且夹杂着那个打更侍卫沙哑而疲倦的叫声,似在催促着众生快些死亡,快些死亡……
已是三更!
却毫无睡意,他的眼睛依旧在漆黑中冷冷发光,定定的瞅着睡在他周遭的那逾百少年徒众。
他们虽在日间为皇甫靖天的决定困扰了好些时候,也曾对林逸峰指指划划,窃窃私语,但事情很快便又过去,且已夜阑人静,他们早就安寝无忧去。
这么多来自不同家庭的少年能够聚在一起生活,可见是种缘份。
他们比林逸峰简单,也较为幸福,因为他们当中有许多还有双亲,还有家!
这正是林逸峰最不明白的地方,他们为何要抛父弃母到胤天山庄追逐名利?名利,真的如此诱人?
林逸峰却多么渴望能够拥有亲人,可惜迭遭惨变,与人无缘,他的娘亲在他年幼时便死了,两个哥哥又薄待他,家中下人也视他为怪物与他保持距离,纵是最关怀他的父亲也难逃厄运,真是造化弄人!
他一定要报仇!
可是,在大仇未报之前,这个其实在一步步走近黄泉的少年,到底还要经历多少考验、沧桑、煎熬?
心中有太多猜不透的明天,太多猜不透的命运,惟有常独坐于漆黑暗角专心苦思!
锣更声逐渐远去,就在林逸峰思潮起伏间,蓦地发现窗外不远之处,竟有数条黑影急窜而过,直向胤天登龙楼那方奔去!
若是在平凡人的眼中,这些仅是黑影而已,但林逸峰早就惯于幽暗中过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甚至比猫还要锐利!他一眼便瞧出这些黑影的装扮,他们全披着乌黑的夜行快衣。
林逸峰眼见这数条人影均作刺客装束,且向胤天登龙楼之方向进发,当下暗觉不妙,不由分说,也即时跃出窗外,穷追而去……
林逸峰还未追至胤天登龙楼,已闻警钟乍响,远远更传来连串兵刃交击之声!他不禁一怔,难道有人行刺皇甫靖天?
皇甫靖天这些年来为增强自己势力,早结下不少仇家,有人行刺实不足为奇!只是胤天山庄向来守卫森严,要来行刺,简直妄想!
究竟今夜的刺客又是谁?
及赶至胤天登龙楼外,便见皇甫靖天早已跃出,正与多名蒙首持刀的黑衣刺客周旋着。
胤天山庄门众陆续增援而至,蔺千刑亦已闻号赶至,霎时之间,两帮人马混战团,情况异常混乱!
林逸峰眼见如此情形,当下刻不容缓,忽地抢过自己身边其中一名侍卫的佩刀,纵身一跃,立即加入战圈!
然而,就在他刚跃进战圈的刹那,一柄刀突然如电攻前拦截他,使的竟然是——林家刀法!
林逸峰不禁一怔,这套刀法乃是林家家传刀法,绝不会传给外人,自己已是林家唯一的后人,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居然还有别人懂得这套刀法!
一怔之下,林逸峰一时不由自己,挺刀便使出林家刀法回砍!
这个蒙面刺客似亦未料到这十八岁的少年也懂得林家刀法,当场震愕,林逸峰就乘其震愕之间,刀锋顺势一挑,登时挑起了那个蒙面的黑巾!
急瞥之下,林逸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眼前人赫然是自己朝夕忆念、矢志为其报仇的父亲——林震宇!
红尘仆仆,活着万千众生。
有些人出类拔萃,有些人庸碌无奇,有些人孤苦伶仃,有些人坐享祖荫。
各式各样的人,尽皆充斥于这个红尘之中。
故若数红尘,众生何止千万?
茫茫人海,漫漫岁月,遇上另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需要多大的机缘?多大的巧合?
然而,亦因为红尘内有太多众生,于是也常有许多极尽匪夷所思、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就像林逸峰,他正遇上一个他绝不可能再遇上的人。
这个人竟然就是他死去多时的的父亲——林震宇!
脸,如今就在林逸峰眼前咫尺!
他可以把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就连每根须髯亦无所遁形。
不!
他不是林震宇!
眼前的人绝不是自己的父亲,林逸峰可以肯定。
他只是和林震宇长得几近一模一样,但却不是林震宇!
最明显的差别,在于他的那双眼睛。林震宇的目光永远都散发着一股柔和,此人的目光却猛如烈火。
可是,这个和自己的父亲长得几乎一样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林逸峰定定的看着此名汉子,此名汉子也定定的回望他。
他可以从这汉子的眼神中瞧出,此人似乎是认识他的。
也许不单认识,且还十分熟悉。
两人这一凝望,其实仅在一息之间,接着,周遭蓦地响起阵阵的惨叫声。
此名汉子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环顾左右,可惜已经太迟了……
黝黑迂回的地下长廊,恍如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长廊两边的墙壁,每隔两丈方有一盏油灯,当中可有含辛莫辩的冤魂?
不错!这真的是一条地狱甬道!
因为甬通的尽头,是一个满布惨死冤魂的地方——天牢!
天牢并非在天,反而深入地底。
此地是胤天山庄囚禁重犯的牢狱,进去的重犯得三条路。
一是被囚终老,一是被折磨至死,一是被处决。
此刻,静如深渊的天牢长廊,赫然响起了寥寥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慢而沉重,俨如死神将要降临的前奏。
守在天牢外的百名守卫随即警觉,此处鲜有来客到访,此脚步声到底属谁?
他们很快便得到答案,在阴暗的长廊阶梯之上,正缓缓步下一条冷峻的黑影。
这班门下经年累月于天牢守卫,早已无惧严寒酷暑,但随着这道黑影的到来他们却明显感觉到一股透人心脾的寒意自脚底用上脑门。
这道冷峻的黑影,真的很冷!随着黑影的靠近,守卫已经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七分寒意中夹杂着三分惧意。
来人冉冉从黑暗中步近,守卫们终于看见他手上拿着的通行令牌,和他那张清秀绝伦又苍白无情的脸。
来人正是林逸峰。
守卫忙不迭把林逸峰带进天牢,穿过关隘,只见天牢之内残破不堪,满目颓垣败瓦,阴冷冰寒,活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多久。
牢内共有廿一道铁门,其中十九道敞开,空无一人,可推知内里的囚犯早已死光。
这些年来,皇甫靖天盲目铲除异已,枉死的人实在太多;这班囚犯,想必也是皇甫靖天的对头吧?
他们在此被囚被坑被害被杀,死后会否含恨?会否轮回?会否再生?
还是始终和林逸峰一样冤魂不息,矢志复仇?
偌大的天牢内,仅得两道铁门依然深锁。
林逸峰今日只需想进入一道铁门,他惟愿能见一个他绝不相信会再见的人,至于另外一道门囚着的是皇甫靖天哪个仇家,他没有兴趣知道,也无法知道。
守卫长为其中一道松锁,恭敬得带着几分阿谀奉承,涎着脸道:“封大人,请。”
这个已有而立之年的守卫之所以要称比自己小十几岁的林逸峰为大人,只因打从今日开始,林逸峰已贵为胤天山庄的副庄主,正式入住龙云别苑。皇甫靖天下令,谁都不可直呼其名,否则格杀勿论。
可想而知,皇甫靖天对此子如何器重。
大家都对这快不哭不笑的木头极度艳羡,每个人都把“渴望成名”四字写在脸上。
当然,在旁观者看来,以一个年仅十八的少年,能成为一代枭雄皇甫靖天身边的二把手,前途真是无可限量。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为,林逸峰陡地拥有得太多,太多……
然而,他所失去的呢?
大家又能否为他——算清?
他但愿自己从没得到眼前这些,也从没失去以往那些。
五名刺客当场被杀,余下三名被擒,更被囚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天牢之中……
此事却令皇甫靖天倍添事忙,忙于重新调配胤天山庄的守卫,以求得出更佳的防卫措施,故一时间亦无暇兼顾林逸峰。
而且在此当儿,皇甫靖天更授以令牌,嘱咐这个胤天山庄的第二话事人前来拷问余下的三名刺客,瞧瞧他们有否其余党羽。
这正恰如林逸峰所愿,因在三名刺客之中,有一名正是那个与自己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子。
他也很想知道这名刺客究竟是谁?
“轧”的一声,厚实的铁门一推而开,林逸峰徐徐步进,冷冷的眼睛在阴暗中炯炯放光,只见陋室一角,匍匐着三团黑影。
他侧脸斜瞥身后的守卫长,以眼神下令,守卫长旋即会意,笑道:“属下这就告退。”
言罢躬身而退,顺手掩上铁门。
室内实在过于昏暗,林逸峰取出火折子点燃墙上的一盏油灯,室内登时一亮。
一看之下,但见三人手脚同被沉重的铁链紧扣。其中一男年约十七,另一男年二十许,最后一人,固然就是林逸峰所要见的那名汉子,三人浑身伤痕,显然早被严刑拷问了不知凡几。
那名年纪最幼的刺客一脸悍然,勃然骂道:“呸!走狗!别要再来逼问我们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同党!”
那个与林震宇一模一样的汉子甫见林逸峰,却说出一句他做梦也没想过的说话。
只听他平静的道:“峰儿,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