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绿草如茵,小花儿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草地之中,两个年轻的、久别重逢的人正走向对方,到了近处,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杨闲与夏惜晴互相看着,眼睛互相里倒映着对方的脸,此刻,无论是眼中还是心上,都是对面这个人。
杨闲打破了沉默:“你怎么来了?”
夏惜晴倔强地盯着他,用着像是在风雨中百折不挠的小花一般的眼神,红着眼圈瞪视着他,“我是来历练的,跟你没有关系。”
一边说着,夏惜晴一边辛苦地忍住早已控制不住的哽咽,她的声音变成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但是,每一个字都戳在杨闲心上最柔弱的地方,戳得杨闲的心上千疮百孔,痛彻心扉。
杨闲没有说话,只是突然一把抱住了与他近在咫尺的夏惜晴,抱得紧紧地,似乎是想把两个人紧紧地粘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夏惜晴仍然在抽泣,但是并没有推开杨闲,杨闲伏在夏惜晴的耳边轻声说着:“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无论怎样,我都不想再离开你了。”
夏惜晴在杨闲的胸前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盯着他的脸,“我现在是代掌门了,很快就要做掌门了。”
杨闲柔声道:“那不是很好吗?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夏惜晴低下头,沮丧道:“身为掌门,是不能那么做的。”
夏惜晴转身,向前走去,她也不知道想要杨闲做些什么,她不想做掌门,但是还不能拒绝这一代掌门的命令,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杨闲看着夏惜晴越走越远,就快走到横山派众弟子的队伍之中时,毫无征兆地,夏惜晴缓缓倒了下去,像是一朵凋谢的粉色蔷薇花。
杨闲立刻冲了上去,抱住夏惜晴,道:“惜晴?你怎么了?”
杨闲的手颤抖着摸向夏惜晴的大动脉,摸到的只是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她就像一个美丽而易碎的瓷娃娃,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闲不停地喊着,“惜晴?惜晴?你别吓我啊?你醒醒啊!”
横山派弟子们也来到了夏惜晴的身边,一同叫着夏惜晴:“大师姐?大师姐?”
有一个弟子上前,摸了摸夏惜晴的动脉,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师姐死了!”
夏惜晴躺在地上,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刚刚与恋人不欢而散的悲戚表情,与生前一模一样。
杨闲红着眼睛大吼:“你胡说什么!她才没有死!”
杨闲低头,含泪微笑着,看着夏惜晴的脸:“她还要做我的新娘……”
失魂落魄的杨闲抱起夏惜晴,头也不回地向武阳的方向走去,他要完成他没有给过她的东西,一场隆重而热烈的婚礼,他要她做他的新娘,在几十年的人生中仅有一个的新娘。
横山派弟子自然不能放任杨闲就这样把夏惜晴的尸体抱走,两个胆大的女弟子上前把夏惜晴的尸体抢了下来,带着剩下的横山派弟子离开了。
梅逍等人也没有阻止她们,任她们带走了夏惜晴的尸体。梅逍等人不禁叹息,今天初次见面的,杨闲的那个她,就在一眨眼间去了天国,生命难道就是如此的无常吗?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不知原因,就那样轻易地消逝了,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经受了如此重大打击的杨闲似乎变得与当初梅逍在沙漠中的状态别无二致,只会维持一切的生理活动,对外界的刺激一律没有反应,连刀剑逼近他,他也没有做出反应。
大家都拿杨闲没有了办法,只好带着他一起返回武阳,好在剩下的路已经没有了很多风险,众人走得也很顺利,没几天,便到了武阳殿。
可是,到达了武阳殿的众人虽然得到了隆重的接待,武阳也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没有丝毫怠慢之处,但从玄音阁一直跟随杨闲回来的玄音阁弟子和梅逍几人都高兴不起来,他们都在担心杨闲,众人已经回到武阳半月时间,杨闲还是没有丝毫的好转。众人唯一的发现就是,每一天的清晨,杨闲的枕头都是湿的。
……
电闪雷鸣,还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女孩儿一时不慎,被两个歹人所劫,歹人带着她来到了一座破旧的小庙内,自顾自地烤火、吃肉,并没有注意到她,她努力自救,但却无济于事。
不久,在当夜最亮的闪电和最响的雷声来临的时候,一个男孩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冲进了破庙,手刃了两个歹徒,救出了她。当晚,两人只是相对而坐,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天亮之时,两人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背对背地走了。
……
桃花树下,一个年纪不是很大的男孩儿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面对面站在一起,明媚的阳光从树枝之间洒下,耀眼而温暖,年轻的男女微微笑着,男孩儿嘴角的微笑就像今天的阳光一样耀眼,“等着我,我一定会娶你的,早晚有一天。”
女孩儿也笑了,她的笑容就像树上的桃花,温柔而美丽,“我一定会等你的,等我的英雄来娶我!早晚有一天。”
……
在桃花林边的小楼中,一个微风轻拂的夜晚,男孩儿和女孩儿也都长大了一些,女孩儿在屋内不是那么认真的读书,男孩儿从窗外一跃而上,轻轻落到女孩儿房间的窗棂上,在狭小的窗棂上轻松地坐了下来,身上还带着几片从桃花林中带上来的花瓣,男孩儿的背后是一闪一闪的、十分耀眼的星空。而女孩儿正发着呆,连书本都是倒着的,不知在想什么。男孩儿在窗棂上微笑着欣赏女孩儿的背影,女孩儿很久都没有发现,直到男孩儿发出了一声轻咳,女孩儿才惊喜地回过头来,迎向属于她的男孩儿。
……
还是桃花林边的小楼中,女孩儿坐在铜镜之前,愁眉不展,因为天一亮,她就要嫁为人妇,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男孩儿。她哭着说了很多,哭着哭着,便睡着了。在睡梦中,她梦见了她的男孩儿。
她是在梦中下定了决心的,天刚蒙蒙亮,她到大殿告诉了掌门,“我,终身不嫁!不论是谁!”
果然,掌门为他安排的婚礼取消了。
但是,第二天,她的男孩儿来到了她的身边,向掌门求娶她,却永远地晚了一步。
……
圣洁的雪山之下,女孩儿焦急地寻找着男孩儿那许久未见的身影,她已经在这里找了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
远远地,她的男孩儿,不,现在应该叫男人,带着一场征服雪山的辉煌胜利来到了她的身边,虽然仍然不能嫁给他,但是,能看见他平安健康,仍然是从前那个倔强而骄傲的男孩儿,便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这就是她生命最后的景象,她思念了半辈子的男孩儿。
……
睡梦中,杨闲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枕上,很快便消失于无形,他在没有思想的状态中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
杨闲依旧是什么也不知道,武阳的所有人都很担心,担心杨闲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梅逍等人去找了苏珽,他问苏珽:“小师叔,杨闲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他就废了!”
苏珽摇摇头,叹息道:“人各有命,能醒过来,是他的幸运,醒不过来,武阳殿养他一辈子,废了也是我徒弟,也是我武阳弟子!”
苏珽说这番话时,正站在一处悬崖边,悬崖上的山风吹起他的衣袂,给这个背影染上了些许苍凉。梅逍站在他的身后,恍惚想起了那个曾经狂傲江湖剑侠,曾经他的背影挺拔如山,意气飞扬,如今却……
而梅逍的身后站着几乎所有在山上的武阳弟子,每一个弟子都深深地记住了这句话,也记住了那个凄凉而悲壮的背影,大家都相信,只要有那个背影在,无论武阳经历了什么可怕的灾难,依然能够倔强而顽强地存在于世间。可问题是,那个背影的主人又能够存在多久呢?
不知不觉的,梅逍发现苏珽的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的白发,这些年,他早已无敌于江湖,所念所想的,皆是武阳殿的未来,他与罗逸,两个人撑了这许多时候,也应该去休息一下了。
梅逍一声叹息,但是,曾经他们寄予厚望的杨闲,却在此时因为夏惜晴而变成了这个模样,这相当于苏珽与罗逸的半生心血皆付之东流,在这个时候,他们二人还能够强撑着不倒下,还是顾念着还未成长起来的武阳弟子们啊!
梅逍想着,忽然发现无论是苏珽还是罗逸,没有一个人动过把武阳这副担子交给自己的想法,也就是,他们二人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成长到能够承担如此重任的时候,梅逍叹道:“是我的错啊!是我长大的太慢,不能替你们承担这些。”
苏珽没有回头,原本不大梅逍多少的他的嗓音已经变得像一个老人:“是该快些成长,再不成长,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就护不住你们了,你要代替我们,护住他们啊!”
苏珽又一叹:“还是不知道要为了什么而战斗吗?”
梅逍愣住。
苏珽又道:“这不该由我来告诉你,在山上歇一段,然后下山去吧,下一次再见,我希望你已经找到了生活和战斗的意义。”
苏珽身后,一片寂静,上千武阳弟子鸦雀无声,默默地陪着这个武阳的传奇人物在崖顶吹风,太阳渐渐落下,红色的晚霞洒在崖顶,苏珽一声长叹,说了一句话:“当初,我说,离开是为了回来,我希望你还记得,而且一直记得。”
说完,苏珽无视身后站着的武阳弟子,转身离去,影子被晚霞拉得很长很长,明明还是壮年,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
晚风中,所有的武阳弟子都低下了头,他们,也应该快些成长了。
半年后,此时,正是武阳山最美的秋季,整座山都是金灿灿的,就像是地面上的第二个太阳,散发着它独有的光辉。
梅逍用轮椅推着杨闲,一边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边向杨闲诉说着最近武阳的新鲜事和山外的事情,杨闲依旧是毫无反应,只是听到有关于横山派的事情时,眼中仍然会流出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泪水。两人走到枫林中,金红色的枫叶飘飘而落,有一些落到了杨闲的肩头和胸口。杨闲的眼睑微微颤了颤,不知何时,落在他肩头的似乎是桃花瓣,粉白相间的花瓣,好看得如三月的春光,明媚至极,在记忆的深处,似乎还有某个人,那个人也如那花瓣一般明艳动人。杨闲的眼角,一滴泪缓缓流下,心口也一阵绞痛,每次一想到这里,总会流眼泪呢!
梅逍推着杨闲,来到了他曾经常常练功的地方,在这里,曾有属于他们两个的记忆。梅逍停在这里,驻足许久,把杨闲放在一边,坐在树下说起了曾经。
不知不觉的,在午后的阳光里,梅逍睡着了。
杨闲依旧是无知无觉,他一直盯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大石,午后的微风拂过他的头发,他也毫无反应。
忽然,在杨闲的身后,伸出了一双纤细而白皙的手,挡住了他圆睁着的双眼,一个久违的,如清泉一般的声音流过杨闲的全身,浇灌了杨闲早已干裂的心田:“猜猜我是谁?”
杨闲的心开始因为这个声音活泛起来,半年来,他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回头,久未说话的咽喉早已变得沙哑,声音轻柔得像是害怕惊动谁一般,“你是谁?”
一串动人的,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随即,一个人从杨闲的身后跳到了之前杨闲一直盯着的石头上,那笑容如桃花一般,明艳动人,那是无论杨闲此生遇到了多少东西,都无法忘记的笑容。
已经恍惚了半年之久的杨闲从轮椅上站起来,在午后温和的阳光里,紧紧地抱住了面前这个人。这一次,我会抓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