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白倩感觉手臂被人拽住,这一步就跨不出去,欧竹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白倩一怔,缩回了脚,凝神静听。果然远远的有断断续续的呼喊声随风传来,夹杂在荒野的风声如吼中,几不可闻,如不是欧竹子留神倾听,几乎就要错过了。冯兰子和洛梅子俱都面露喜色,踮起脚四处张望,只有金老童,蹲在地上,用力地挠着自己的头,把一头白发抓挠得像只鸟窝似的,嘴里不停地自语道:“奇怪!奇怪!”
过不多时,叫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可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不可伤了白小姐……我回……回来了……”大家听得分明,正是楚江秋的声音。
圈内人人喜上眉梢,只白倩却双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已经撑了良久,此时一听到他的声音,便再也忍耐不住。这一哭,如梨花带雨,娇稚可怜,刚才种种的滋味,担心、害怕、忧虑、不舍,都在这一哭中发泄了出来。只不知是为了他的平安归来,还是自己的死里逃生。
几个人劈开狼群,很快来到火圈近前。
几个人?冯兰子揉了揉眼睛,仔细数了数,一、二、三、四,不错,总共是四个人,难怪金老童要说奇怪,原来他早就听了出来。除了领头的楚江秋,还有一个膀阔身长的大汉,一个面孔苍白的公子,最后一人大出意料之外,竟然就是不久前刚舍弃他们而去的乔西海。另两个冯兰子也识得,不仅认识,有的还打过不大不小的交道,膀阔身长之人是赵梦觉,面孔苍白的,自然就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公子小须了。四人背上均背着一大捆干木柴,人人带着伤,乔西海受伤尤重,身上满是血痕,一进火圈就累得瘫倒在了地上。
一下子进来四个人,地方已经站不下了,好在这次带回来的柴火很多,足够用上好一阵子。大家一起动手,把圈子扩大一倍有余,大火重又熊熊燃起,人们总算可以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乔西海自从离开众人之后,原想凭着自己一身惊天动地的功夫,一路杀回西海去。到那时,莫说是几只恶狼,就是豺狼虎豹一起来,他又有何惧?他这样打算原也不错,只是狼这东西原比他想的更加狡猾,并不近他的身,只一味紧跟着,轮流追击,包抄堵截,逼得他离开西海越来越远。乔西海一路上杀了几十只狼,杀得手也软了,慌乱之中竟然迷失了方向,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筋疲力竭之下,险些葬身戈壁。幸得遇上出来打柴的楚江秋,两人合力,边打边退,半路上又救了恰巧也正往西行的赵梦觉、公子小须两个,这才一起退了回来。谁知这一耽误,险些害了白倩的性命,所幸她没死成,而且还多了几个强援。乔西海人品卑下,但武功是高的,在加上赵梦觉、公子小须等人,若能众人一心,逃生的机会无疑大大增加。
且不说楚江秋和白倩如何相拥相庆,只说乔西海,他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心中又妒又恨,犹比被恶狼咬一口更甚。早知道还要回来,当初就不该离他们而去,如今不仅人品败光,还要被一个后生小子所救,顿觉愧愤交迸,好生无味,恨不能拿袍袖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悻悻地独自坐到一旁调运内息,包扎伤口,并不与他人交一言。
赵梦觉自从来了之后,眼睛就几乎没有离开过楚江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眼神中既有猜疑,又有不信,难以捉摸。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拱手道:“这位小兄弟,方才多谢你出手相救,只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谦和,与他平时的作派大异,连公子小须都有些准备不及,隔了一会儿才插话道:“列位恐怕有所不知,这位是赵梦觉赵大人,原是京里兵部的主事,常在皇上跟前走动的,今上很是器重,这次就是奉了皇命来这里办差的。”
鬼才知道小须这几句话说得是真是假。赵梦觉武功虽高,但在京里那么多一二品的大人眼中,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吏,拼命办了几年差,就连个侍郎都没混上。如今正是明崇祯年间,朝廷内忧外患,四方扰攘,朱由检整日恓恓惶惶,一筹莫展,不是把自己锁在深宫,就是在乾清宫与内阁大臣们议事,那也轮不到他。在京这几年,也就远远地瞧见皇帝两三次,是胖是瘦都看不清楚,哪里说得上“常在跟前走动”?但在他听来,仿佛确有其事一般,陡然间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半尺,很需要众人来顶礼膜拜了。
“原来是京里来的大人,老朽乔西海,幸会幸会。”一直坐在后面的乔西海不冷不热地说了两句,其余人等却都一言不发,殊无欢欣鼓舞、肃然起敬的意思。赵梦觉哼了一声,脸色暗沉了下来,斜睨了楚江秋一眼。
楚江秋明白,说道:“贱名不足挂齿,没的污了大人的耳朵,今后管教大人满意就是。可是当今之计,需众人合力,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小须接过话来道:“这话不错!咳咳,这里一无援兵,二无水米,难以支撑太久,一旦柴火用尽,人人不免葬身狼腹。咳咳,赵大人,依小人之见,趁着人多,互相有个照应,一起冲杀出去便是!”说完,不由自主地看了白倩一眼,只见她面有喜色,轻轻地冲自己点了一下头,似有赞许之意。小须与她的眼光碰了一下,急忙转过头来,自觉甜蜜无限,就连赵梦觉的长脸,都似乎变得风趣了。
赵梦觉冷冷地道:“互相照应,说得轻巧,单打独斗,我自是不惧,但千百只野兽一齐冲上来,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照应得了别人?除非……”说到这里偏不往下说了,眼光在各人的脸上转了一圈,沉吟不语。
洛梅子焦急道:“除非什么?你只管说了出来,大家看看有理没理!”
赵梦觉宁神思虑片刻,抬起眼来,盯着欧竹子、冯兰子、洛梅子等三人,清清楚楚地说道:“除非把你们三个和那个女的留下,我们出去后,再想办法来救你们就是!”
“女的不能留下!”公子小须、乔西海两人同时叫了出来。欧竹子等三人万料不到是这个“除非”,惊得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谁都不能留下!”楚江秋猛地大喊一声,就好像空中响起一个炸雷,周围有几只狼为这一声暴喝所摄,呜呜呜地仰头叫了几声。
欧竹子等三人看看乔西海,又看看楚江秋,心中同时想到:“就凭这一句话,韩大哥的仇就算是揭过了。”
赵梦觉斜了楚江秋一眼,沉声道:“你小子不过是个草莽,懂得什么?他们武功如此不济,跟着也是个死,还带累了我们,不如就地静守待援,等我派兵来救。哼,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的兵部长官,和王天德大人又是过命的交情,向来说一不二的,怎么连我的话都信不过吗?”
乔西海静默不语,盘算着自己怎么脱身。洛梅子看了看他,气不打一处来,再不顾他们的脸面,嚷道:“不错!官字两张口,说什么都行,可我洛老四偏偏第一个不相信!”欧竹子和冯兰子齐道:“这话不错!”三人肩并着肩靠在一起,将手里的兵器横抱在胸前,离开乔西海远远的,再不看他一眼。
眼见两拨人又要争执起来,楚江秋这时大踏步走了出来,随手从地下捡起一根小棍,就在沙石地上画了几道。大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把含在嘴里的脏话暂且咽了下去,聚拢了来看。只赵梦觉不屑,独自站在人群后面,以显得主事大人崖岸自高,矫矫不群,只是目光仍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就往沙地上看上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