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车书记的支持协调下,茶叶合作社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
红石湾茶厂周边的三十多户社员全部加入了进来,各户利用自家的山场和旱地栽种茶树,所产的茶草全部由王世川负责收购。
盖有大队公章的一纸文书,把二者之间的购销关系长期固定了下来。
红石湾茶厂除了提供必要的技术指导,连茶树苗和各家的启动资金都免了。
从统计的情况看,茶园的总面积不会低于一百五十亩。
按照每亩茶园七百斤茶草、每斤茶草五毛钱计算,加入合作社的村民们,两年之后户均年增收不会低于两千元。
在83、84年每斤大米的价格还不到两毛、猪肉的价格还只是七毛一斤的年代,这个收入对于一户农家来说,已经是奔小康了。
王世川当然更开心,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中低端茶草的供给问题。
以后不管茶草市场的竞争洪水滔天,他都可以在家安心的睡大觉了。
现在有专家说,思维决定出路。
明明有双赢、多赢的选择,非得搞成你死我活、势不两立的敌我关系,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内卷”吧。
自家的茶园基地也动工了,王世川带着雇来的十多位村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把坡地上的灌木、大石块、和漫山的杂草,清除的干干净净。
“卫兰,你以后养鸡养鸭有地方了!将来这茶园的周边用竹栅栏一围,里边养上两千只下蛋的老母鸡,绝对不在话下!”
王世川不愧是个精明的商人,眼前这片狼藉的红壤土,在他的眼里都是金疙瘩了。
“这都要感谢孙师傅才对!师傅,你就是我家的大恩人!今后啊,我和王世川给你养老!”
卫兰正端着木盆在晾晒衣服,听到丈夫的呼喊,开心的应和道。
她这时不仅想到了养鸡养鸭,连在竹栅栏的外围种南瓜葫芦,用收获的南瓜喂养几头大肥猪,也全都想了起来。
“这租茶园搞合作社的点子,都是你家世川想出来的,我不能贪这个功,呵呵。”
孙师傅习惯性的端着旱烟袋,叉着驼背腰,回头欣慰的对卫兰笑道。
这个老茶师一辈子吸惯了烟丝,如今吃卷烟也是插在了旱烟袋里。
“就他这木瓜脑袋,能想出这样的好点子?肯定是孙师傅你点拨他的。”
卫兰嗔怪的看了眼丈夫,她如今终于不再后悔来红石湾了。
“师傅,种茶的地方给你备好了。怎么搞出来好茶叶,我是没有头绪,就靠师傅你啦!”
孙师傅和媳妇卫兰的褒奖,王世川很是受用。如今唯一悬而未决的难题,就是如何种出高端茶了。
“世川我问你,世面上那些卖价高的绿茶,都有些什么样的特点?”
孙师傅没有正面回答,继续卖着关子,认真问他的关门弟子。
“产地一定要好,所有的瓜片绿茶当中,只有我们红石湾出产的瓜片才是上品。另外要有你这样的老茶师把关。其他的我猜不到了,嘿嘿。”
王世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除了产地和技师外,他真是猜不出影响绿茶品质的其他因素了。
“你猜对了两处,呵呵。判断绿茶的孬好,最主要的是产地。就好比酿酒,同样的五谷杂粮,在贵州茅台能出上等的好酒。而在我们这儿,只能酿造出六毛冲子,二者是一样的道理。”
孙师傅有些累了,回到晒台边坐下,磕掉了旱烟袋中的烟灰,重新插上了一支。
“第二点要有手艺好的师傅。蝙蝠洞出产的茶草,现在让你王世川来做,也只能炒制出大叶茶来,哈哈哈!”
说到这儿老茶师开怀的大笑了起来,他这辈子最为自信的,就是满肚子炒茶的学问,在这一片山区无人能敌。
几十年后像他这样的老茶师如还健在,肯定都是国宝级的茶艺文化传承人了。
王世川也憨憨的跟着傻笑,他知道师傅说的都是大实话。
“第三点就是茶树。同样的产地、同样的炒茶师傅,人工栽培的家茶和野生的茶树就不在一个水平上。家养的兰草花没有野兰草香,也是这个道理。”
说到这儿,孙师傅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哦,我晓得了,师傅你是想搞个野茶园!”
王世川也算是聪明人,师傅的点拨让他茅塞顿开。
“是有这个想法。从明天开始,卫兰你多准备点干粮,我和世川带上板车䦆头,去山上挖些野茶树回来。我们只挖树龄在50岁、100岁朝上的茶树,有主家的就花点钱。有了千百棵这样的古茶,世川,你这辈子的大茶饭可就吃不完啦。”
孙师傅满是神往的笑道,他的谜底也终于揭开了。
那个时候,大别山腹地的原始森林里,长满了各种无人问津的野茶树、珍稀远古的映山红和野兰草。
要是放到今天,私自移栽就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了。
当年山下麻埠街茶市兴盛的时期,像孙师傅这样茶行家的伙计们,每年清明、谷雨前后,肯定都有外出采摘野茶的传统。
西北大别山区的东麓这片,大多数野茶林的分布情况,老茶师好像都了然于胸。
不管是在山崖上,还在在山谷里,溪涧的深处,荒村的屋后,孙师傅差不多张口就来。
就连大概有多少棵野茶,一些千年古茶树的历代典故,他也能说上一些。
所以他和王世川一路寻茶,简直就成了孙师傅探访故友的怀旧旅程了。
整整一个冬天,师徒二人走遍了红石湾周边方圆百十里范围内的所有山野河谷。
淘回了一千多棵树龄在50岁以上的野茶树,每一株的树干都有碗口般粗细。
移栽在自家的茶园基地,高低错落郁郁葱葱,真是喜煞人了。
孙师傅在选野茶树的时候,还有一个底线。
那些生长条件优越、树龄百年以上、尽得天地日月灵气的野生茶树,不管有没有主家,都是不能动的。
在老茶师的眼里,这些野茶已经是快要羽化成仙的神树了。
移栽破坏了这些神树的风水,就像亵渎了神灵一样,会给自己和子孙带来无尽的厄运。
所以他们选择的这些野茶树,绝大多数都是生长在憋屈幽暗的空间里。
或者是参天蔽日的老松下面,或者是密不透风的毛竹林里,也或是山民土坯墙的墙根底下。
把这些野茶迁移出来,重新栽种在背山面水、地力肥沃的茶树园里。
让它们从此自由自在的餐风饮露,敞亮舒展的快乐生长,对于制茶人来说,也算是一种今生的修行了。
一路走来孙师傅向王世川叙说了数不清的故事,关于茶树,关于茶行,或者是二者之间的渊源,以及在时光变迁的岁月长河里,各种前人和前事的最终归宿。
王世川这个半道出家的农民茶商,也第一次对于茶道的文化和传承,有了一些切身的感悟。
赚钱养家的同时,好像也多了一份浓浓的人文情怀。
孙师傅叙说的所有故事中,其中有一个茶道传说最是有趣。
大约在明清年间,麻埠街上有一家经营罗松茶的春来茶行。
每年清明前后,东家雇请的茶工当中,总会有一些尚未婚嫁的青春女子。
她们采茶的地方,大多在人迹罕至的峡谷深处。一些千年树龄的古茶,大多长在这样的崖畔或孤峰上面。
姑娘们采下的茶草,直接收放在各自的抹胸里。
千年古茶的草叶本就稀有,再用这般的收集之法,炒制的青茶沏出的茶水,醇香清冽自带仙气,还有淡淡的处子乳香的味道。
一时千金难求,成为江北茶市上的绝品。
各地的茶商争相模仿,最顶级的茶师亲自操刀,但没有一家茶行能够炒制出带有天然乳香的绿茶来。
因为他们的配方都用错了,谁也没有想到,那一缕淡淡的乳香,原来是藏在青春少女的抹胸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