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大毅力,在这网里很容易被绑架着前行,最终被缠绕成一个自己最为讨厌的模样。重真最讨厌掉入模型里,然后长成别人想要的模样。
原本历史上的后金入主中原之后,为了以人口劣势维护自己的贵族统治,在汉地施行的就是这样一个政策。
因此他不惜一切地想要以外力破开这些模具,破开一切试图套在汉家百姓思想之上的枷锁。
“汉家文明,就该海纳百川,就该百家争鸣。”
重真无数次地以未来的美好蓝图,来进行自我勉励。
他很憎恶身为上级却给下属穿小鞋的行为,因此觉得曹贼的用人之法还是十分可取的。作为下属却对上级阳奉阴违,甚至听调不听宣,更是让他深恶痛绝。
干旱的西北地就像一个泥潭,试图将他困住。
而他,怎甘束手就缚。
从白水县到西安的所见所闻,令重真的心情很是沉重。
大明在这片大地上的统治,最多也就只能维持在县城附近。
官府的势力之外,是即将崩坏的秩序。粮食颗粒无收,别说百姓,就连许多小股的土匪都是面黄肌瘦的,善良的百姓吃树皮,吃黄土,狠心的则易子相食。
大多数的县城官员都是碌碌无为的,小部分想要作为的,也都茫然无措。
所有人都试图努力地活下去,但大多数人都处于活不下去的悲哀之中。
在此途中,重真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对于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唯一的安慰还是刘挺这个辽东大汉所带来的,这脸上有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家伙,配上那柄三十来斤重的大砍刀,将落草的关中刀客,扮演得活色生香。
王马张三条老狗,也很好地扮演着山大王狗腿的角色。
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寨,硬是在一片不毛之地,坚强地挺立着,唯独缺少一个压寨夫人罢了。
重真问他:“苦不苦?要不要弄个妇人来暖床?”
刘挺大笑道:“苦啥呀!比在小桂子那个狗崽子那里穿小鞋好多啦!妇人暖床?要不得要不得,小桂子那家伙都快迷失在温柔乡里了!”
想起自己所拥有的那些女子,重真嗤之以鼻道:“他那哪叫温柔乡?一群胭脂俗粉罢了!”
“对!对对!还全都是青楼女子,你说这小子咋就好这一口呢?”刘挺一拍大腿,又偷眼瞅瞅门外站岗的金甲战士,低声道,“信王殿下咋怪怪的?”
“他呀!”重真觉得要想将这所有的一切都解释清楚,实在是太困难了,索性决定让这美丽的误会持续下去,便神秘兮兮道,“你猜……”
刘挺瞪大了双眼:“莫非……”
重真郑重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刘挺倒吸一口冷气,肥厚的嘴唇轻轻嗫嚅,狰狞的刀疤犹如蜈蚣扭动,显然内心十分震撼且又窃喜,在脑海之中自行补充了种种传言与可能,便得出了自认为最正确的,最终朝重真竖起了大拇指,低声道:“兄弟,真有你的!”
重真目光炯炯道:“你愿意跟随于我,死心塌地吗?”
刘挺咧嘴一笑道:“我这个来自于辽东夜不收的老百户,自从锦州与你相遇,在你的带领之下取得一场别开生面的阻击大胜,并亲手斩下女真卡伦大额真的头颅之后,便决定默默守护你啦!”
“多谢,刘大哥。”重真伸出手,与之紧紧相握。
告别被以信王名义,从辽东秘密抽调至西北的刘挺,重真一行继续南行。
站在一处高坡之上,远远望着古都西安的繁华,重真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这就是西北,两极分化极其严重的西北。这份繁华与贫穷对立的假象,也正是大明目前最真实的写照啊。董仲舒说得对,全天下的百姓都在受苦,而全天下大多数的官员都在粉饰太平,全天下所有的勋贵皇族,都在尊享荣华。”
袁七就是个二愣子,幸好周遇吉黄晓腻乃至王虎,都听得懂重真的这番话。
黄宗羲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此更是有着深刻的认知。
瘦猴云雀等人历经两月有余,便犹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也对重真这个信王殿下的广阔情怀,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便更加忠心不二,死心塌地。
偌大西安,巡抚衙门再加陕西布政使司,文武百官,重真就认一个洪承畴。
至于巡抚曹尔桢啥的,他挥挥手将让之带着底下的一帮庸臣滚蛋了。
“你当本官愿意跟你待一块儿呢?你连九千岁都敢踩,命丧在你尚方宝剑之下的陕西官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本官可不想在你面前露馅儿。”
曹尔桢匆匆地将重真的信王仪仗队迎进巡抚衙门,正提心吊胆地恭谨侍奉着,忽而听到信王叫他“滚蛋”,内心瞬间乐开了花,当即逃也似的离开了。
其余官员也都纷纷告退,临走之前还朝洪承畴递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洪承畴自诩行得直坐得正,尽管内心发憷,但还是倔强地挺直着腰板。
重真斜睨着这个家伙道:“身为陕西的督粮参政,自上任以来,你有何政绩?”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击洪承畴的内心,简直囊括了他于西北大地的所有苦楚,差点儿潸然泪下,嘴唇嗫嚅,唤道:“信王殿下……”
重真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你少给本王装蒜,本王只问你,这督粮参政,你想不想干了?”
“殿下……”洪承畴摸不准这个单刀直入的信王殿下,到底是有用意。
重真深谙心理战术,叹了口气道:“你也算得上国之干臣,进士出身,朝廷将你派来希望担任督粮参政,是寄予厚望的,你怎也甘愿庸碌无为呢?”
洪承畴这只青年狐狸终于认定,信王殿下不是来找他的茬的,才叹道:“有同僚若此,下官就是想要作为,也无从下手啊!”
重真再次斜睨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你的队友都是猪?”
洪承畴汗出如浆,骇然道:“啊?这……殿下,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