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指指自己的鼻子道:“草民听说西北连年饥荒,前几日这场持续了三日的大雪下来,定是饥民遍地,官府定要开仓放粮,殿下身旁可还缺少账房先生?草民年老体衰,无法鞍前马后,但是拨打算盘清点账目,倒是不在话下。”
重真点头道:“术业有专攻,你倒是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我大明立国已有两百六十余年,但有天灾,开仓放粮乃是必行之举。然西北之困局由来已久,并非这样的浅显之举就能扭转乾坤的。因此,精于后勤管理的账房先生,本王需要。敢于直面敌人的敢战之士,本王也要。”
大掌柜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将身后的两个小伙子推出来道:“这是草民的店小二,别看平日做的乃是打杂的活计,其实聪慧得很,早已暗中学会了草民的八成本领,还有两成若非草民刻意藏拙,也早就被他学去了。”
说着又将手放在另一个小伙子身上道:“这是小店的迎宾小厮,呵呵,说是小厮,其实乃是本店隐藏着的第一打手,草民豢养着的那群饭桶就算全部联手,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就像那次一样……”
大掌柜脸现追忆之色,重真情知他说的乃是祖宽揍人这件事儿,自然不会点破,而是细细打量着面前两个小伙子道:“不错,你俩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拱手道:“回信王殿下,草民小名韩超。”
小厮也拱手道:“回信王殿下,草民小名韩越。”
“超越?”重真微微一怔道,“你俩是兄弟?”
韩超韩越相视一眼,便由韩越说道:“回信王殿下,草民二人确是亲亲的兄弟,父母所取之名本是韩文韩武,寓意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但我俩嫌太俗,又并未真正学得能够定国安邦的文武之艺,便索性将名字给改了。”
重真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
韩超说道:“殿下,草民兄弟二人出生未久,便被那狠心的父亲,卖给了帝王之家……”
重真仍旧沉声道:“在江南这样的情况多吗?”
韩超韩越再次相视,毅然点头,抱拳拱手道:“多不胜数。”
重真沉声道:“连繁华的江南都是如此。本王定要让此,得以改善。”
韩超韩越单膝跪地,高呼道:“信王高义!信王千岁!”
然后,便是百姓一波接着一波的山呼,穿过正阳门,直抵午门。
“这小子!还真的挺有能耐的!希望不要让朕失望!”天启正要往回走,听见动静又回过身去,将目光投向西北,深邃,高远。
大黑马这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好,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关在马厩之中,虽有韩越时不时地带着它去城外溜一圈,可还是清减了不少。
它仍旧想念这个矫健的少年!重真亲自牵着束缚着它的缰绳,立刻就让它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味道,开心得不住嘶鸣,更是无数次地想要抬起前蹄。
大掌柜和韩超韩越照例认为,这是这头来自辽东的健硕战马,不服被驯养,即将被骑乘的表现。
可信王也着实有些本事,竟硬是一手握着长矛,一手牵着马缰,犹如闲庭散步一般,往广宁门行去。
袁七捧着大铁剑,周遇吉握着他的长弓,“汝钦”宝剑则被黄晓腻捧着。
一应的行军物资,都已被黄晓腻安排在了广宁门外,包括一人两匹的战马。
重真等人还都怀揣着一沓又一沓的烙饼,这是周玉凰亲自吩咐膳房于黎明之前烙的,布纸的包裹之下,还热乎这呢。
离开辽东的时候,黄宗羲还留在那儿学习实践,但他是个自由身,并将考取功名作为平生志向,面对祖大寿的无数次招揽,无不坚决婉拒。
周遇吉居然安排人将他也给叫来了京师,此刻正在广宁门外清点着行军物资呢,重真看见了,便朝给了这个悉心的战友一个赞赏的眼神。
周遇吉会意,即刻上前欣喜地叫道:“太冲兄,真的是你吗?”
“斯盛兄……”黄宗羲循声转过身来,先是极度的狂喜,旋即便又板起了脸道,“某都差点忘了,你已改庭换面,投入信王麾下,还改名成为周遇吉。某就想不明白了,信王他有什么好的,以至于你们一个个的……”
周遇吉笑嘻嘻的倾听着他的唠叨,黄晓腻和袁七,也都笑而不语。
重真适时出声,笑吟吟地看着黄宗羲道:“这位兄台,你是在说本王吗?”
“某在与我兄弟唠嗑呢,旁人勿扰……”黄宗羲的性格还是那么冲动,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般难以收回,瞥了一眼重真就当即大惊,怔怔地看着他道,“你……你是何人?你是斯民兄?”
重真笑道:“你所说的斯民兄,便是那只来自大明辽东的大蝗虫么?”
“这……斯民兄你……”黄宗羲再三确认,愣然看向周遇吉。
周遇吉这个老实人真的不怎么善于撒谎,装悲戚装得好辛苦,叹道:“没错,他就是信王殿下,现在你知道我等为何不忍离去了吧?可不是我等贪图荣华富贵,而是因为袁帅之命,以及我们那个亲密袍泽捐躯之前的最后念想。”
“这世间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怪你们,若换作是我,也必定不忍离去,斯民兄带给我们的改变,太多了。”黄宗羲细细地打量着重真,喟然叹息。
重真也像初次见面那样,细细地打量着他,心中赞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辽东之行确实让这个未来大儒成长了许多。西北之行,必定也能让他收获许多,甚至无需甲申之变的冲击,便能破茧成蝶也说不定。”
周遇吉进一步解释道:“初时我也不敢相信,这大明天下居然会有样貌身材尽皆如此相像之人。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便连王妃和皇上他们,也都确认无疑呢。”
“这……”黄宗羲的君主观念显然无比的根深蒂固,至今都难以置信。
对付这样的人,重真有得是若即若离的办法,便佯作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皇权当前,黄宗羲这才感到心内一震,当即便躬身作揖道:“草民鲁莽,还望信王殿下恕罪。”
重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作势便要跨上大黑马。
“斯盛兄!三八兄!”伴随着一阵哒哒的马蹄,一道呼喊由远及近。
“卢象观?”重真听出了这道声音的归属,任由大黑马早已迫不及待,不断地打着响鼻以示催促,还是暂缓了跃上它的马背。
黄宗羲看到来人显得激动异常,老早便奔跑着迎了上去:“幼哲兄!”
“太冲兄!”卢象观立刻就认出了他,远远地便飞身下马。
两个志同道合的务实书生,便于这广宁门外重聚,给了彼此一个热情的拥抱。
袁十冲上前去,将被卢象观减速了不少,却仍在飞奔的战马给拉扯住了。
重真只一眼便已看出,这已不是当初那个公子哥所骑乘的游春马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战马,便于心中暗赞:“不错,幼哲也得到了成长!”
黄宗羲与卢象观分开,却仍把着彼此的手臂,上下打量,欣喜激动。
许久,黄宗羲率先没沉住气,重重一拳捶在卢象观肩头道:“幼哲兄,你不是正在南直隶的国子监读书么?如何会出现在北直隶的广宁门外?”
卢象观叹道:“与太冲兄斯盛兄成为平生挚友,尤其是往山东登莱一行之后,便觉得那秦淮河畔世子佳人的风华璀璨,格外的粉饰太平。某现在很是后悔,后悔没能鼓起勇气,与你一道往辽东一行。”
黄宗羲闻言大笑:“我等男儿确实不宜将功名拘泥于读书一道,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你错过了辽东之行,却赶上了西北之行。”
卢象观大喜道:“太冲兄也要跟随信王殿下去往西北,助其督师三边么?”
黄宗羲道:“不错。但幼哲兄又是如何得知的?”
卢象观道:“信王殿下欲助皇上外出督师的消息,年前便已传遍京畿。家兄乃是大名知府,而某又正携老母在家兄处过年,便也略有耳闻。这不过完年便快马赶来了么?好歹是赶上了。”
“原来如此。”黄宗羲恍然,旋又微微低头还用手挡着嘴巴道,“你了解这个所谓的信王殿下吗?”
卢象观大笑道:“某就知晓太冲兄会有所犹疑。家兄你该知晓,正直忠谨,经多方推断印证,断定此信王殿下,如假包换,唯独可惜了我们的蝗虫好兄弟啊!
否则,试问如何能够逃脱刘太后、皇上、张皇后、信王妃等如炬慧眼?尤其是信王妃周姑娘,某是很了解的……咳咳,某是说某很了解她的为人。还有那个权阉,你该很了解他的为人……”
黄宗羲勃然色变道:“胡说八道,某怎么可能了解这样的人!”
卢象观忙赔笑道:“是是是,是在下失言了,还请太冲兄勿怪。总之以权阉的为人,又与蝗虫兄弟于太和殿上有过一面之缘,心中但有一丝质疑,还不百般试探?他的手段你是知晓的,便连我们的好兄弟也……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