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标来宗道等中立清流,于盈朝的两派之间,从来都是默默行事的。
这次也不例外,他们默默地立于太和梯的第三纵队,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但是默默里,却给予了重真许多实质上的支持,比如离京之后对于信王家眷的保护,对于天启皇帝的守护,还有对于朝政的苦苦支撑。
重真知晓京师文武勋贵刻意营造出这样的一种氛围来,无非便是一种无声的保证——你尽管放心地去,你的老婆和孩子,我等会照顾。
对于阉派和东林的这一承诺,重真是打心眼里不相信的。
也没有哪个男人会放心让别人去照顾自己老婆和孩子,重真在这一点上尤其小气,活像一个貔貅,谁敢亵渎,就放二狗像狼一样猛扑上去。
若是二狗还不够,那就放老虎,放黑熊,若还不够,那便……放吴三桂?
重真觉得可以有,毕竟这家伙在撵人这件事情上还是很有天赋的,在原本的历史之上,直将李洪基撵得上天无路,也将南明的最后一个皇帝撵到了缅甸。
撵过去,又撵回来。
“小桂子啊小桂子,你大哥我就要去西北督师了,你却还在辽东做你的都司。进取之心逐渐消磨,真不知镇守大凌河堡,于你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突然想起被浑河辽河困在了辽西平原的吴三桂,重真不无感慨。
袁崇焕打造关宁军的初衷乃是守住宁远到山海关这一片狭长的土地,辽东将门倾力支持,是想拥有辽东最后一片自由的乐土,有着很大的私心。
这就给了这支铁军极大局限性,若无登莱袁可立的锐意进取,还有毛文龙的从旁牵制,取得宁锦大捷就已经是极限了,收复大凌河堡都是奢望。
重真虽然来自于辽东关宁,对于这支被后世人所津津乐道的明末铁军有着很复杂的情感,却也知晓关宁防线偏居一隅,要想凭此打开大明的局势,很难。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义无反顾地前往西北,既是为了稳住那片华夏最古老也是最沧桑的土地,同时也是为了寻找挽救大明顽疾的良方。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医者,继承了养父的衣钵,外医人病,内治人心。
袁可立就在他的医治之下,身体康健,信心大增。
“袁少保”,不远矣。
国事之上,重真只相信那些真正能够为国为民者,如袁可立、李标、来宗道。
已初露峥嵘的卢象升、孙传庭,也在此列。
至于在陕西做度量参政的洪承畴……重真此去必定会好好敲打。
在重真成为信王的这段时间里,以英国公张维贤为代表的勋贵阶层,以李标来宗道为核心的中立清流,以及无数的京师百姓,都已充分地认识、理解了他。
在信王府的周边,早已自发地形成了一层保护膜,无形而有质,坚固而又富有弹性,堪称水泼不进,遑论权阉的肮脏之手呢?
重真相信,在自己离京的这段时间里,如之前那场大火般的袭击,断然不可能再出现了,这也是他能够放心地走一趟西北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他还拥有草衣卫。经历了将近两年的成长,昔日那些稚嫩而又坚毅的少年脸庞,早已成长为坚强的谍战之士,是真正的铁血战士,卫国,卫民。
在老虎和黑熊的压阵,在十几个辽东少年护送下的重真,逐渐远去。
筒子河边的某处,周玉凰母子,周玉凰主仆,被百姓自发而又淳朴地围在中间,默默地望着那道既是被迫,也是自主选择毅然西行的身影。
所有人的心里都于此时升起了这样一个念头——汉家子的模样,理该如此。
前门大街李那些高谈阔论,却从未有过任何实质行为的东林士子,在这些坐起立行的少年面前,就像遇上了二狗就只知狂吠的狗。
可怜他们尚不自知,仍挤在江南客栈二楼,还一定要临窗的位置,就算掌柜的抬高了价格,也刹不住这种风气,刹不住他们对于街上的西行少年评头论足。
看着身着金色布面甲的威武王爷,有冷笑者,有嫉妒者,有怨天尤人者,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者,唯独没有“大丈夫当如是”、“吾将取而代之”者。
繁华若此,颓丧至斯,多少有些悲哀。
好不容易在一起了的情郎再次远行,小伍纯真的芳心深处多少有些忐忑,看着周玉凰道:“小姐,殿下他……不会有危险吧?”
“放心吧,你的信王殿下,是在帮助我俩完成于这大明天下畅快遨游之少女美梦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周玉凰却无比坚强,怀抱朱慈烺,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清晰。
朱慈烺似乎是被父亲威武的金色铠甲所吸引,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叭,叭”地叫唤着,一个又一个的泡泡,在其小嘴唇间产生破灭,循环往复。
小伍当即大喜道:“呀!世子会叫爸爸了!”
周玉凰却觉得这儿子实在有点儿调皮,知子莫若母,她知晓这小家伙所感兴趣的,只是老虎钢鞭般甩动着的长长尾巴,以及黑熊憨态可掬的小短尾罢了。
从午门到正阳门,都是自发前来,为出征的信王默默践行的勋贵、富商。
京师最为热闹的前门大街,则挤满了平头百姓,三教九流,以目光相送。
江南客栈的规模与名气一拓再拓,昔日的老掌柜,已升职成为富态容光的大掌柜,也显得更加大气,更加干练。
他带着一大群下属,其中不乏被祖宽揍过的,硬是挤到黄重真面前,将大黑马的缰绳,郑重地交托在他的手中。
并道:“信王殿下,此乃辽东英烈遗落于小店的战马,曾于大明辽东的千军万马之中冲锋陷阵。愿其助您马踏西北,载着您凯旋而归。草民,告退。”
“等等。”大掌柜说着就深深作揖,将要离去,重真却叫住了他。
“草民在,信王殿下还请吩咐?”大掌柜再次躬身作揖,举止沉稳,不卑不亢,与首次相见之时,犹如天壤之别,似乎身份已水涨船高。
也不知是谁的功劳,重真暗笑,接下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之骇然变色:“你是替朱舜水办事的吧?”
大掌柜大惊,豁然抬头看向重真道:“信王何出此言?”
重真懒得理会他那拙劣的遮掩,只说道:“他在京师试了这么久的水,就从未想过为我大明天下,为我大明百姓,出一份洪荒之力么?”
“信王殿下!信王殿下!”沉默的人群之中,忽然远远传来一道呼唤。
重真等人听出来了那是属于张之极的声音,便没有转头去看。
掌柜和周边的百姓则纷纷循声看去,还自发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信王殿下!”张之极挤到重真身边,竟也是全身披挂,不免气喘吁吁。
重真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副孱弱的样子,如何随本王出征?”
张之极喘匀了气儿道:“信王殿下教训的是,不过自与殿下相识以来,我确实听从了殿下的教诲,戒酒戒烟戒色,俗称三戒大师。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锻炼身体之上,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还请殿下准许属下,誓死相随。”
张之极说着,郑重抱拳。身披银色布面甲,倒也有着几分军汉的架势。
“这家伙,怕是没少联系这个动作。”重真心中暗笑,面上却佯怒道:“那为何来得这般晚呢?正阳门前你就该加入进来了。”
张之极搬砖一样搬下了银色的头盔,将一张精神头儿很足的脸,展现在重真以及周边的百姓面前,略带尴尬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但这祖传的布面甲我真是第一次穿,谁知道穿戴起来居然会这么麻烦,并且分量还如此之重呢。”
重真也搬下那个金光闪闪的头盔,还徐徐转身,将那张白皙了许多的坚毅国字脸,展现给全前门大街的百信们看,让人们能够真正地认清这张俊朗的脸。
江南客栈二楼临窗雅间,一个碧人虽已无数次地看见过他的容貌,然而这一次,重真是以戎装的装束出现的,与记忆中那张坚毅的国字脸便分外温和。
刚刚被那一双纤手所举起的茶盏,“哐当”一声落在桌子上,茶水四溅,沾湿了她的衣襟,可她却恍若未觉,也毫不在乎。
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见那个少年大力地拍拍张之极这个纨绔子弟的肩膀,大笑道:“不错,确实强壮了不少,如此才不会辱没英国公之风。”
张之极将祖传的沧桑头盔夹在肋下,由衷地抱拳行礼道:“一切都是信王殿下醍醐灌顶的功劳。”
重真点点头又看向江南客栈的大掌柜道:“勋贵的代表已经派遣出来了,乃是英国公的长子,身为皇族的朱舜水怎么说?”
大掌柜苦着脸道:“郡王殿下他也不在京师呐。”
重真道:“洪荒之力本王不奢求,但总该略尽绵薄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