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俊脸一红,当即低吼道:“你懂什么?某这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重真冷笑道:“乱拳打死老师傅?既如此,那便就事论事。你明明人数占优,却非但没有形成压制般的优势,反而被区区建奴斥候牵着鼻子走。
甚至于还被打了一次小小的伏击,仅是那一战,便折损我关宁军精锐铁骑五十余。请问,你的乱拳在哪里?”
吴三桂满脸通红,垂死挣扎:“为了防止后金细作混入我军,那些侦察兵都是袁帅直属,袁帅非但全都认得,还都能报得出名字。
便连某家大舅都只有听取情报之谊,却无调动之权,某一介守备,哪里来的资格与底气呀?”
“真是个憨憨。”
重真伸出猿猴般的长手臂,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拍了一下,轻笑道:“你的资格,便来自于你那辽东将门的出身。
至于底气,便来自于你最大的靠山,也就是你那便宜大舅——锦州城驻守大将,祖大总兵。”
吴三桂凸起眼珠子梗着脖子道:“总兵都不敢,某何敢?”
重真终究没忍住重重一巴掌拍了下去,那响亮的一声“啪”,似乎盖过了河水的滔滔之声,吴三桂麾下的六百骑兵见状,全都缩了缩脖子。
而重真所属,却都挺直了腰杆,伸长了脖子,面色不该,心中却无比自豪。
却听重真口水滔滔地继续怒骂道:“你个蠢货,亏得祖将还叫我多带带你,这么多天的功夫我看是白瞎了,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么?”
吴三桂缩着脖子试探着道:“你的意思是,将军不能做的事情,我们这些小兵却反而可以做?”
重真意味深长地说道:“年轻人犯点儿错误本就没什么,祖将很乐意为我们这些他所看重的后辈担责,袁帅也很乐意看到我们这些兵娃娃敢打敢拼。
我们越是英勇顽强,越是不拘一格,就越代表关宁军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呀。
长伯啊,听哥一句劝儿,年轻的时候不要因为害怕犯小错而缩手缩脚,年轻人的小错都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年轻就是资本。
但是年长了之后,就不能因为冲冠一怒,从而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了。”
吴三桂最恨重真讲大道理,尤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一茬,根本就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美女,并于京师之时候流连青楼?
难道,仅仅因为自己在更早之前,抢过两个胭脂俗粉般的青楼女子?
难道,仅仅因为于谍战后金之时,看到那个徐亦欢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笑话,哪个男人不喜欢俊俏的女子?他还不是一样?在沈阳的时候就盯着那个叫做后金汉家小妞的臀部只看,简直连哈喇子都快要流下来了。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明明就是想与那女子伦敦,还幻想得便连夜晚都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经过几千年的衍变与美化,却快传成假话了。
凭什么自己一介窈窕淑男……啊呸,堂堂一名少年男儿,便连偶尔想一次女人,都成为罪过了呢?
明明自己从未有过“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前科呀!倒是经常为了替兄弟打抱不平而发火呢!哦,有时候还会因为兄弟们的一两句嘲讽,从而怒得发根倒竖!
于是,吴三桂那本来还平息了一些下来的怒火,立刻就猛烈腾升了起来,悲愤地吼道:“你总是有着一大堆的道理,某总是说不过你!”
“那便用事实说话吧。”黄重真耸耸肩膀,脸色与语气均很平静。
“事实便事实,如何说话?”吴三桂继续梗着脖子。
话音刚落,一袭侦察兵在游骑哨探的带领之下,通过重重身份勘验,来到重真面前,抱拳便道:“禀重真守备,在五里之外发现后金斥候二十余,余者待查!”
“收到,辛苦了。”重真也不下马,只是朝他拱拱手。
便见一旁的黄小二,已将一个小酒囊递给了那个风尘仆仆的侦察兵,后者道了声谢,立刻便拨开木塞,一边美美地喝着,一边退了回去。
可那副陶醉的背影,却将吴三桂看得目瞪口呆,暗道:“原来还可以这样!”
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
重真不用看便知道小桂子学会了这一招,便也将一个小酒囊扔给了他。
吴三桂学着那名侦察兵的样子,美美地喝了一口之后。
方才意犹未尽地砸吧了一下嘴,道:“斯风黄酒,醇绵软糯,确为酒中佳品。不过,某还是更加喜欢同山烧那烈中带柔的味道。”
“喜欢绕指柔就直说,可别拖上我的同山烧,那都是钢铁直男的心怡佳品。”
“哈哈,据说只有醉了之后,才能品出同山烧的真正滋味,只可惜,不管是黄酒还是白酒,哪怕是混合起来,某家都从未醉过。”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肯与我好好喝,待此战落幕,我俩不醉无归。”
“好!一言为定!”吴三桂闻言,仰头一口便将囊中的斯风黄酒饮尽。
春风拂面,酒气暗涌,他那因充足的日晒而终于显得有些黧黑,也因数十日的大战而显得风尘仆仆的脸,终于浮现出了一抹俊朗的红润。
河水滔滔,吴三桂沉吟许久,刚刚捕捉到一丝灵感,想学重真那样诵出一首应景的佳作来,却见重真的游骑哨探又带了一名侦察兵回来。
而这一次,那名侦察兵便将那股后金斥候的详细信息,都报告给了重真。
包括具体人数,武器装备,战马几何,斥探方向,行军速度,距此尚有几许等基本情报,并且还有着自己的推断与建议。
“以这些斥候迅敏的身手以及沉稳的气势来看,当属后金斥候中的绝对精锐。迎面而战难度颇大,变数也较多,因此标下斗胆建议,诱而围之,围而歼之。”
侦察兵话音刚落,吴三桂便大声反驳道:“这有啥难度的?待某率部一个冲锋,便可绞杀得干干净净。即便有所漏网,只消略加追逐,即可令之授首。”
吴三桂对于冲锋战以及追逐杀敌,似乎情有独钟。
却不知,后金骑兵向来都以蒙古骑兵西征之时,主动撤退诱敌来追,然后扭身甚至仰身往背后放箭,要么射杀敌人,要么拖垮敌人的经典战术为榜样。
只不过在此之前,以步军为主的大明军队,便连让后金骑兵使出这一压箱战术的资格都欠奉。
毕竟大明在与后金正式开战以来,似乎也就取得了宁远大捷以及觉华惨胜,这两场防守反击战的胜利。
后金骑兵这项不亚于蒙古族铁骑的弓马之术,还是重真首次发觉,并且小小地体验了一把。
那一次,侦察兵发现了一队约莫五十人的后金步骑斥候队,重真率队出击。
虽以火铳强弩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合而歼之,却仍有五条受伤颇重的漏网之鱼,其中骑兵三人,步卒两人。
重真当时也没多想,挥挥手便派出一个小队追了上去。
就在那场短暂的追逐战中,三名关宁铁骑因为没有防备意识而被无情射杀,且无一例外都是一箭贯脑,可见一追一逐之间,女真骑兵的箭术是何等迅猛精妙。
当麾下紧拽着三个被枭首了的女真骑兵,后脑勺上长长的金钱鼠尾辫,前来禀报战果之时,重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同时,也因让三名关宁铁骑用性命来填充自己的一时大意,而感到深深懊悔。
后金的步卒也不赖,明知跑不过骑兵,便藏身到了青草从中,甚至旱濑洞里,收敛全身声息,待到己方骑兵以地毯式的搜索靠近之时,才暴起伤人。
两名精锐的关宁铁骑因此折损,这让重真无比肉痛。
从此以后,对待被白山黑水锻炼得天生便是战士的女真人,他便一再小心。
能在百米开外杀之,便绝对不会等到五十米。
能以火铳强弩射杀之,便绝对不会自大到去用刀剑,哪怕是看似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若能用火炮将善于骑射的后金轰得哭爹喊娘,毫无还手之力,那便再好不过。
总之,一切都以杀伤后金的有生力量为主,同时尽可能地减少己方战损。
因此,当吴三桂拨转马头便要率领麾下的六百余骑倾巢而出,前往迎战二十名后金斥候,用事实来证明自己之时,重真已提前挥挥手。
袁七仍被袁崇焕拨到了重真帐下,他与祖宽得令,立刻便率领麾下的百人骑兵队,悄无声息地离去。
瞅见那些明明很精锐的骑兵,却小心地策动战马迈着小步,尽量不发出声音来,一点都没有堂堂关宁铁骑的模样,反而像是一群骑着战马的贼偷。
吴三桂便一阵气结,斜睨着重真道:“难怪你对醇绵软糯的斯风黄酒这般欢喜,你倒是自己瞅瞅,好好的关宁铁骑,辽东硬汉,被你带成啥样儿了。
斯民,斯盛,斯风……亏得袁公祖将把你抬得那么高,依某看来呀,这便是三‘斯’而后行,瑟缩不前,犹如娘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