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唐府,我借口太疲惫了,径直回到自己房里,支走了所有人。
我躺在床上,睡意不断袭来。我不敢睡去,只好站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期间我几次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只得慌张地躲回被窝,装作睡熟了的样子。
唐夫人和唐懿都进来看过我。唐夫人坐在我床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我本来就头疼,她蚊子般嗡嗡的声音吵得我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熬到她走了,我正打算静静思考下晚上怎么应付祁青松,唐懿又来了。
唐懿不像唐夫人那么知趣,他直接趴到床上,隔着被子使劲摇晃我。我气冲冲地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唐懿,你多大的人了,怎么随便进我房里来,你给我滚出去。”
“哟,唐欣,你睡觉不脱衣服的吗?你又在装睡?”唐懿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似乎在想什么龌龊的事。
他的表情让我直犯恶心,我嫌恶地别过脸:“我累死了,懒得换,与你何干。”
唐懿斜扯着嘴巴大笑:“唐欣,于思梅死了,你连衣服都不会脱了?”
我脸色一沉:“你别在我面前提于思梅。不对,你别出现在我面前,立刻给我滚。”
“哼,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唐懿兴致更甚,“我只是很好奇,太子怎么没杀了你,还让你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滚。”
“只要你告诉我,我马上就滚。”
“我才不会告诉你,你自己慢慢猜去吧。”
唐懿收敛笑容,眼珠飞快地打转:“唐欣,你不对劲,你心里一定有鬼。”
我阴笑一声:“是,我心里有鬼。我心里住着于思梅的鬼,今天半夜我就让她去找你。”
面对这么低劣的威胁,唐懿脸上居然闪过一丝恐惧。
“哼,于思梅来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杀她。”唐懿不安地摆了摆手,说,“于思梅就算真变成了鬼,也一定会没日没夜地缠着你,让你终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以前我难免抱着一丝看好戏的心情,看着唐欣和唐懿争吵。这会儿我一丁点与唐懿纠缠下去的心情都没有,心底还升起一股对过去坏心思的愧疚之情。
我躺回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唐懿还不罢休,粗暴地揪着我的被子大叫:“唐欣,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和太子说的,太子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你?爹就是不了解你,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编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死死地抓着被子,穿过被子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我管你信不信,有种你自己去问太子啊。”
“唐欣,你是不是跟太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你是不是出卖了我们唐府的秘密?你是不是背叛了唐府?”
“唐懿你真的好烦啊!你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
“除非你对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不实话的,你自己没脑子吗?太子是什么人,难道他真的会为了于思梅对我动手?于思梅算个屁!除了脸蛋好看,哪里比得上我!”
“哼,你休想蒙混过关,你又不是没看到,当日太子来唐府兴师问罪的恐怖模样。就算他再顾忌他的名声,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我和唐懿隔着被子对峙一阵,吵闹声引来了唐夫人。在唐夫人的斥责下,唐懿总算不情不愿地走了。
我被唐懿搅得精疲力尽,蒙在被子许久,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我想掀开被子透透气,双手却不听使唤,像两根木头,动也动不了,还成了我翻身蠕动的负累。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到了晚上,还是我根本就没睁眼。
我开始耳鸣,声音越来越大。持续不断的响声中,还夹杂着两个人若有若无的争吵。
“你答应过我,就算太子主动来见你,你也会避着他……你那么迫切地望着太子……”
“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和太子才是最合适的……”
“为什么,为什么!”
“唐欣,这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知道他不喜欢你……如果太子真的不想娶你,你又何必强求……”
“太子就是我这二十年来唯一的渴望,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吧,我不贪心……唐德不喜欢我,我还是他的女儿。唐懿不喜欢我,我还是他的妹妹,这都是一辈子的事,我还不是只有接受……我都习惯了,我就要这样!”
“可是就算你做了太子的妻子,甚至以后还会成为大周的皇后,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这就是我想要的啊……他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对不起……”
原来是婚礼那晚的事,我和唐欣确实在吵架。我在黑暗中寻着声音的源头,想听的更清楚一些,争吵声却越来越远,似乎下一刻就要消逝不见。
“于思梅,你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
“于思梅,我恨你……
“于思梅,你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不是的,不会是这样的。我惊慌失措,挥舞着手臂,害怕地大喊,喉咙却像被枯骨的手掐的死死的,像着急的哑巴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唤。
“阿梅?”
有人在叫我。
“阿梅?”
是太子。来的正好,赶紧帮我给唐欣解释一下。
眼前突然白光闪现,我睁开眼,又炫目吃痛地闭上眼。清新的空气像狂风一样灌进身体,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浑身滚烫。
“阿梅?你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我的额头上。
“阿梅,你发烧了?”
我感觉好了一些,这才缓缓睁眼,原来真的是太子来了。
“你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你脸色不太好,额头上全是汗。”
“我没事。”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我们出发吧。”
太子担心地看着我,倒也没有阻拦。
“我梦到我和唐欣吵架那晚的情形了。”
“你看到了什么?想起谁是凶手了吗?”太子连忙追问。
“没有,梦到一半就断了。”
“没事,这算是个好兆头。估计再等一段时间,你就能完全恢复记忆了。”
“恩。”我努力克制着悲伤的情绪,说,“唐欣好像,她真的很恨我。”
太子却不太在意,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不是说梦到一半就断了吗?而且你也说是梦,梦又不一定是真的。之前还坚信唐欣不会杀你,现在又莫名其妙地郁郁寡欢。眼下你没有时间为不确定的事情难过,先想清楚,见到祁青松要说些什么。”
我和太子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去。唐欣院子的下人早就被我支走了,我带着太子来到一处围墙的角落,翻过去就是唐府背后的小巷。
太子从小习武,翻墙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我估计以他的武功,带上我一起也没有问题。
不过太子没有立刻起势,反而饶有兴致地说:“唐欣虽说是个半吊子,好歹一直跟着师父学武。你既然占了她的身体,应该也继承了她的武功吧。”
“啊?”我为难地看着他,“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要怎么做?”
“你试试提气,把精神集中在腿上。”
我学着唐欣平时练功的模样,铆足了劲,涨红了脸:“然后呢?”
太子眉头紧锁,表情怪异。
我嗔怒:“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我笑话吗?”
太子立刻收起嬉笑和怪状,认真地说:“不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有武艺傍身。如果你过去有机会习武的话,也许就不会……时间紧迫,武功的事下次再说吧。”
太子抱住我,陡然跃起,带着我轻而易举地出了唐府。
我们穿过寂静阴暗的街道,来到他白天提到的那个偏僻的院落。院子四周很荒凉,都是没人居住的废弃房子。院子东边没多远就是高耸的城门,以及更远处起伏的山丘。
院门虚掩,从门缝中透出昏黄的灯光,没有一丝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走吧。”
“好。”
太子上前推开门,我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院子。
院子四四方方,一览无余。中间是一个水潭,占了大半了院子。南边有一个很小的亭子,亭子中只够摆放一个石台以及一个石凳,石台只够摆放一盏油灯,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院子角落种着几棵矮树,树枝稀稀落落,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除了水潭,亭子和枯树,在没有其他值得提及的东西。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坐在亭子当中。我想那就是祁青松了。
太子从容不迫地走上前,站在亭子下方,朗声说:“祁将军,昨日听你说起身体有损,每晚必须在温泉中疗养,不请自来,还望见谅。祁将军勇武过人,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皇帝对你也是极为器重,想必他也不愿见祁将军年经轻轻就卸甲归隐。我作为大周太子,亦当为君分忧,故而再次拜访。不知我是否能帮到你,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或者需要任何大补之物作为裨益,但说无妨。”
祁青松起身,转过来面对我们,声音清脆洪亮,不似身体有亏之人:“太子殿下有心了。”
我站在身后,借着月光注视着祁青松。我无法将他和他的兄长祁青江联系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们年纪相差十岁有余,或许是因为他们一文一武,术业不同。
祁青江精于算计,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脸颊轮廓柔和,嘴巴宽厚,笑起来时,原本平坦的两颊上爬满了皱纹,原本细长的眼睛更加隐秘。祁青松恰恰相反,棱角分明,颧骨凸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眼神幽暗,比起祁青江笑里藏刀深不见底的眼神,祁青松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亭子中只有一个石凳,祁青松请太子上前,还把凳子让了出来。太子也不客气,淡然地坐下:“祁将军,定城偏远,气候不适,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不如你先留在京城,明日我找几个专治旧伤的太医帮你看看。”
“兄长已经请各处的名医帮我看过了,慢慢调理便是。定城虽远,于我却是个好去处。”
“祁将军,我知道你长居定城。但你刚来京城没几日,旅途劳顿,为何不多住几日。祁尚书专门为你开辟这么个水潭,其用心良苦无需多言。”
或许是我打量祁青松的目光太过直接,祁青松没有回应太子,反而看向我:“太子殿下,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侍女……”
“我叫于思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