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经过大半个月的跋涉,徐文清主仆和张构终于来到长安境内。
张构骑马靠在马车边上,向靠在车窗边的徐文清主仆,讲述着他当海盗的经历。
当他讲到与官军那一战时,自己被官兵的长枪捅穿心口,徐文清主仆齐齐惊呼一声,问:“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构摸了摸胸口,微笑道:“我从小体质与别人不同,心脏长在右边,这才大难不死。”
徐文清笑道:“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便在这时,芦苇忽然喊道:“快瞧,我们到长安城了!”
张构转头一看,只见官道尽头果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城池,城门口,入城的百姓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感叹道:“终于到了!”
徐文清虽然看不见,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笑道:“太好了,再过不久就能见到殿下了。”
进入长安城后,三人结账退了马车。
芦苇望着繁华的街道,撅嘴道:“小姐,咱们上次被人骗了——去到一个假的王府,这次可不能再被骗了。”
徐文清指责道:“你还说呢,都是你不够机灵。”
芦苇嘟嘴道:“小婢确实不够机灵,但小姐您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文清哼道:“不是都这样说吗,聪明的主人、机灵的丫鬟,我够聪明就行了,不需要机灵。”
芦苇扁了扁嘴,她没读过书,自然辩不过徐文清。
在两人斗嘴时,张构找人问了一番,回到两人身边,说道:“我问清楚了,封禅的队伍十几天前就回来了,我们直接去王府找殿下吧。”
徐文清却道:“不好,我要先去找个客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见殿下,芦苇,那件蓝色的百鸟裙你带着吧?”
芦苇抖了抖身后的大包袱,道:“带着呢,您就放心吧。”
张构无奈,只得带着两人进入一个里坊,找到一家干净的客栈。
在客栈吃了顿饭,徐文清用花瓣泡了个澡,然后换上百鸟裙,总算做好一切准备。
随后,三人雇了辆马车,向周王府前行。
一路上,芦苇小脑袋一直伸在车窗外面,当三人进入平康坊时,芦苇将脑袋收了回来,焦急道:“小姐,大事不妙啊!”
徐文清忙问:“怎么了?”
“我刚才瞧了一圈,长安城内的女子穿的衣服都好漂亮,连这些普通女子都穿这么好,那些大户家的小姐就更不用说了。”
徐文清呐呐道:“我的百鸟裙也比不上她们吗?”
“根本没的比!”芦苇毫不客气道。
徐文清大声喊道:“停车!快停车!”
“怎么了?”车夫问。
“不去周王府了,转道去长安城最好的成衣布庄!”徐文清急忙道。
“那可得加钱。”
芦苇叫道:“你当我们还付不起你这点车钱吗?让你转道就转道,别那么多废话!”
“得勒!”
车夫调转马头,向西市方向前行。
张构摇头叹了口气,心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吗?何必这么在意?”
马车骨碌碌又行驶了大半个时辰,来到西市有名的布庄一条街,这里不仅有唐装,还有西域各国的服装。
三人下了马车,趁着张构付车钱时,徐文清道:“哎,请问一下,您知道这里哪家的成衣最好吗?”
车夫想了想,道:“论名气,自然是“十锦缎”最大,不过范记的成衣也不错,而且比较便宜,就看您自己怎么选了。”
徐文清点头道了声谢,在芦苇搀扶下,来到十锦缎门外。
芦苇兴奋道:“小姐,那车夫没说错,这家布庄好气派,和其他布庄完全不同!”
徐文清笑道:“那咱们就进去瞧瞧。”
进入布庄后,芦苇瞧呆了眼,她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这么大的布庄,只见店里有七八名客人正在看衣服,每名客人身边都有一名伙计招呼。
这些客人中,有一队男女穿着最为华贵,一位穿着紫红袍的矮胖男子正在为二人介绍几件成衣。
瞧见那几件衣服后,芦苇眸光一亮,兴奋道:“小姐,那边有几件衣服不错。”
说完扶着徐文清走了过去。
紫袍胖子便是这家布庄的掌柜,瞧见徐文清二人过来,上下瞥了二人一眼,便没有理会她们,继续向那对男女做着介绍。
芦苇一边望着挂着的衣服,一边问道:“小姐,要什么颜色的?”
“蓝色。”
芦苇点了点头,指着一件紫金边的蓝色宫裙,道:“掌柜的,把那件衣服拿下来瞧瞧!”
胖掌柜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这件衣服可不便宜,不是什么人都穿得起的。”
芦苇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吗?”
胖掌柜呵呵笑道:“来者是客,鄙人怎么敢呐,你们可看好了吗?确定要那件?”
“看好了,就是那件,快拿下来吧?”芦苇不耐烦道。
胖掌柜点了点头,喊了名伙计过来,用长杆将衣服取下,递给芦苇。
“试衣屋在那边?”胖掌柜指着西首角落。
芦苇扶着徐文清进入屋子,一阵沙沙沙的声音后,徐文清换上了新衣服。
“芦苇,怎么样,比我的百鸟裙好看些吗?”徐文清忐忑的问。
芦苇笑嘻嘻道:“那还用问,我保证王爷瞧见您这一身后,眼睛都挪不开!”
徐文清啐了一口,道:“再胡言乱语,等我眼睛治好了,看我怎么治你!”
“您可舍不得。”芦苇笑嘻嘻道。
两人出了试衣屋子,来到外堂,那一对华服男女中的女子瞧见徐文清一身后,欣喜道:“这身衣服挺好看,子爷,人家也想要一件。”
那男子淡淡道:“掌柜的,那件衣服多少钱?”
胖掌柜立刻堆起笑脸,道:“这是最新款式,用的也是最好的衣料,因此价格上,可能要贵上一些。”
男子不耐烦道:“到底多少?”
“一千六百钱!”
男子脸色变了变,转头望着女伴,说道:“挑件别的吧。”
女子不乐意道:“人家就要这件!”
“你确定?”
女子用力点了点头。
华服男子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了,那女子顿时花容失色,跺了跺脚,快步追了过去。
胖掌柜嗤笑一声,哼道:“好歹是个县子,连件衣服也买不起,我呸!”
转头看向徐文清二人时,用眼角斜着二人道:“价格你们已经听到了,赶紧付钱吧!”
徐文清犹豫了一会,道:“我也不要了。”
“小姐,要不您还是买了吧,我觉得挺好看的,咱们剩下的钱也足够买下,反正到了王府,咱们就不用花钱了。”芦苇劝道。
徐文清依然摇头,道:“去别的地方再瞧瞧吧。”
胖掌柜冷笑一声,道:“想走?那可不行,这件衣服你们已经穿过了,我没法再卖给别人,你们必须买下!”
芦苇怒道:“你想强买强卖?”
她这一声又响又亮,顿时将店中所有客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就连站在门口的张构也闻声走了过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胖掌柜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他们试穿了本店成衣,却不想付钱,你和他们一起的吧,若是不想惹麻烦,就赶紧把钱付了吧?”
芦苇怒道:“天下间哪有试穿就要买下的道理?”
胖掌柜淡淡道:“不好意思,我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
张构不想多生事端,问道:“多少钱,我付给你就是。”
胖掌柜点了点头,伸出一只胖手道:“这还差不多,一共一千六百钱,赶紧付了吧。”
张构脸色一白,他其实比徐文清主仆还要穷些,全身的家当加起来也买不起这件衣服。
胖掌柜一瞧他这表情,便知道他付不起钱,冷冷道:“口气那么大,没想到是个穷鬼。”
张构怒道:“你怎么骂人?”
胖掌柜哼道:“你们买衣服不给钱,难道不该骂吗?”
芦苇气急道:“我看你这里就是一家黑店,天下哪有衣服卖这么贵的?”
胖掌柜冷冷道:“我们十锦缎是堂堂皇商,你竟敢说我们是黑店,这是对皇室不敬!今天你们要是不交出钱来,我就让你们享受一下蹲大牢的滋味!”
他一眼就瞧出三人是外地人,便决定狠狠宰上一笔。
围观的客人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徐文清三人,丝毫没有插手的打算。
芦苇怒道:“你这奸商,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
胖掌柜嗤笑道:“哦?说来听听?”
“不怕吓死你,我家小姐是扬州刺史之女!”芦苇昂首挺胸道。
胖掌柜与自家伙计对视一眼,随即几人都是一顿哈哈大笑,胖掌柜笑的喘不过气,道:“我当你们有多大来头呢,原来是外地刺史的女儿呀。”
旋即笑容一收,冷冷道:“告诉你们,这里是京城,莫说是外地刺史,就算京兆府的府尹老爷来我们店买东西,那也必须付钱!”
芦苇忿忿道:“你知道我们是来找谁的吗?”
胖掌柜不耐烦道:“我管你是来找谁的,再啰嗦,信不信我报官?”
“我们是来找周……”
芦苇正要报出武承嗣之名,徐文清忽然用力拉住她,咬牙道:“芦苇,你要是敢报出他的名字,我就把你赶回扬州!”
芦苇吃了一惊,委屈道:“小姐,我不说就是,你别赶我走。”
一边的胖掌柜咋舌道:“哎哟,倒还演上了,你们以为这样,本掌柜就会怕了吗?”
目光一冷,道:“驼子,去衙门报官,就说有人买东西不给钱!”
一名驼着后背的伙计应了一声,就要离开铺子。
徐文清心中一急,她可不希望与武承嗣分开这么久,再次见面却是在衙门中,当即说道:“芦苇,把钱给他们,衣服我们买下就是。”
胖掌柜得意一笑,道:“这就对啦。”
张构见两女被如此欺负,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却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心中又气又恼,大声道:“别买!”
胖掌柜瞪眼道:“这里没你什么事,给我闭嘴。”
徐文清低声道:“张师哥,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构朗声道:“你别被他吓唬住了,天下从来没有试过衣服就要买的道理,衙门也是讲道理的,咱们不必怕他们。”
胖掌柜冷冷道:“好小子,这是你们自找的,等会可别后悔。驼子,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去报官!”
长安县的衙役来的比想象中还要快,除了四名捕快外,还出动了一名捕头。
穿着深蓝公服的捕头问清前因后果后,皱了皱眉,道:“你们既然试穿了衣服,为何不买下?”
徐文清心中一沉,没有说话。
张构扬声道:“这位捕爷,试衣服的目的,就是为了试试合不合适,合适才买,这才是布庄该有的规矩。”
“不错,我们在扬州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试了衣服就必须买下的!”芦苇跟着道。
捕头挑了挑眉,道:“你们是扬州人氏?”
芦苇大声道:“不错,我家小姐是扬州刺史的千金!”
捕头猛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徐文清一眼,见她虽然是个瞎子,但确实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廖掌柜,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我看这件事要不就算了吧。”捕头劝道。
胖掌柜强硬道:“刺史女儿又如何,刺史女儿就可以不守规矩吗?刺史女儿就可以买东西不给钱吗?”
捕头沉默了一会,道:“她们是外地人,可能不太熟悉您店里的规矩,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胖掌柜笑眯眯道:“王捕头,您若是这样执法,我们东家可不会高兴哦。”
王捕头微微一惊,看了徐文清一眼,又看了胖掌柜一眼。
权衡片刻,望着徐文清道:“这位姑娘,每个店有每个店的规矩,这里毕竟不是扬州,你们还是付钱了事吧。”
徐文清心中虽然气恼,但更不希望将事情闹大,哼了一声道:“芦苇,把钱给他们!”
张构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想不到堂堂长安衙门竟然这样执法,在下算是涨了见识。”
王捕头面色一沉,道:“这位朋友,你说话还请注意些。”
张构面露踌躇之色,牙关紧咬,似乎正在做一个艰难抉择。
王捕头没有再看他,大声道:“收队,回衙门。”
便在这时,张构似乎做出决定,大声道:“若是公主殿下知道长安衙门里的捕快如此是非不分,也不知会怎么想。”
王捕头惊的差点跳起来,失声问:“你说哪位公主?”
胖掌柜也面色发白,一双三角眼望了过来。
“自然是太平公主殿下!”张构昂然道。
王捕头语气恭敬的道:“不知阁下与太平公主府是什么关系?”
“我……我曾在太平公主殿下身边跟随了一段时间。”张构迟疑了一下说。
王捕头望向胖掌柜,道:“廖掌柜,这种小事咱们就不要惊扰到公主殿下了吧,不如就这样算了,你看如何?”
胖掌柜忽然冷笑一声,道:“王捕头,你不要被他们给骗了,公主殿下长年都待在长安城,这小子是扬州人,怎么可能有机会为公主殿下效命?”
王捕头愣了愣,转头盯着张构,道:“你何时来的长安?”
张构迟疑了一下,道:“今……今天。”
王捕头大怒,道:“好小子,敢用太平公主殿下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便在这时,一名道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他确实进过公主府,还和公主殿下说过话,我可以作证!”
王捕头急忙转头看去,瞧见说话之人后,气的破口大骂:“王大头,你小子来掺合个什么劲,又皮痒了是不是?”
来者正是张构初来长安的向导——王大头。
“捕爷,我真没骗您,我亲眼瞧见张兄和公主殿下说话,就在永乐候府。”
王捕头冷笑一声,心想:“永乐候府都被抄了,你骗谁呢。”冷冷问道:“我问你,你小子与这些人是什么关系?”
王大头走到张构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笑嘻嘻道:“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张兄?”
张构迟疑了一下,心想王大头毕竟是来给自己作证,便点头承认了。
王捕头冷笑道:“原来你们是朋友。”
廖掌柜叫道:“他们肯定是一伙的,专门在外面坑蒙拐骗,王捕头,你可不能放过他们!”
张构、徐文清主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王大头却忽然吹了声口哨,叫道:“弟兄们,快进来帮忙救人!”
他话音一落,门外忽然涌入一群叫花子,他们拥着张构三人离开布庄,而后将徐文清两人推上一辆推车,飞快的向一条巷子里拐了进去。
胖掌柜带着伙计追到门外时,他们早已踪影全无,跺着脚喊道:“追,快追!那瞎眼小娘们把衣服穿跑了!”
徐文清只觉自己被推推搡搡,然后便坐到什么东西上面,又惊又惧,大叫道:“芦苇,你在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芦苇急忙拉着她的手,哭喊着道:“小姐,来了好多叫花子,他们把咱们抓到一辆推车上了!”
张构和王大头跟在车旁边奔跑着,张构急忙道:“徐师妹,你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
随即又向王大头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师妹下来!”
王大头快步跑着,瞪眼道:“你怎地不识好歹,要不是我救了你们,他们已经把你们抓入衙门去了!”
张构向身后瞥了一眼,咬着牙道:“行了,他们没有追过来,你快放下她们吧!”
王大头道:“咱们现在可不能停,十锦缎势力大的很,背后的东家是蔡胡子,咱们得赶紧去公主府才算安全。”
张构吃惊道:“去公主府做什么?”
“当然是找公主殿下庇护了,对了,我这次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可一定要报答我!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让我见公主殿下一面。”
王大头满脸笑容。
张构忽然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
王大头吃了一惊,跟着停下,喊道:“你做什么?快跑呀,落到蔡胡子手里,那可不是好玩的!”
张构咬着牙说道:“我不能去公主府。”
“为、为什么?”王大头嘶声道。
张构沉默了一会,道:“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你别多问。”
王大头抓了抓自己的大脑袋,忽然道:“那咱们去周王府,你如果能让我见周王殿下一面也行。”
徐文清大声喊道:“不要,我不要这样去找他!”
王大头望了徐文清一眼,又望着张构,跺脚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得罪的可是十锦缎!不找个大人物庇护的话,咱们就死定了!”
张构望了徐文清一眼,见她脸色通红,眼角已有大颗眼泪渗出,心中充满无限愧意。
他望着张构说道:“你走吧,我们留下来和他们说清楚,衣服我们买下来就是。”
“放屁!老子刚才做了那样的事,你以为他们还会放过我吗?”王大头破口大骂。
张构皱眉道:“既然如此,你干嘛要多管闲事?”
王大头用力抓了抓头,瞪眼道:“还不是指望着救了你,能有机会和公主殿下说上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名叫花子飞奔而来,道:“大头哥,他们追来了!”
王大头急道:“咱们没时间在这耽搁了,快走!快走!”
张构却依然一动不动,昂首道:“我死也不会去公主府!”
王大头急道:“不去,不去就是,你们先去我那里躲一下,这样总行了吧,我的祖宗?”
张构迟疑了一下,心想能不去衙门最好,等躲过一阵,再陪着徐文清去找武承嗣。
便答应道:“也好,那就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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