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有点尴尬。
讲道理,自己确实没想到,赵天香一拳头,会把人家直接给打飞出去。
看着段老大直接往后头砸出去,像个沙包一样,两道鼻血在空中划出个抛物线来,咽了口唾沫。
早知道就不随便起外号了,这丫头不会找自己麻烦吧?
“大哥!”段老二扶起自己大哥,目光含怒,兄弟二人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耍了,那丫头,真是个高手!
对视一眼,此时顾不得许多了,若是输在这里,那可真是丢人,毕竟在其他人眼中,自己是被人家一拳直接打飞的,别人怕还是以为自己是个怂包呢!
更严重的,要是江家公子,以为自己是受命,和王家有什么关系,那可就说不清了!
必须让这个丫头动手,起码让大家明白,这真是个高手,哪怕是打不过,也是因为对方太强,而不是自己太弱,被随便一个小丫头欺负!
一道白光闪过,兄弟二人,双双拔刀出鞘!
“杀!”
段氏兄弟,默契十足,曾经是司空大人,袁真手下的贴身护卫之中的人,只是这两年才四处走动,为大人办事。
两道刀光,交相辉映,一个个像是斜着的‘十’字一般的刀痕从空中劈开,兄弟二人脚步整齐,刀势如阵一般,压了上来。
就不信她不用武器,只要那丫头拔刀之类的,就算再蠢的人,也能明白,她的功夫了。
眼看着刀光就已经劈在她的面前,赵天香终于拔剑了。
这也是王凝之第一次见到她用剑,毕竟要跟着家里的丫鬟一起行动,带着枪也有点不合时宜,刀也是一样,又不是护卫队,还是佩剑好了。
但是,王凝之没想到的是,自己平日里拿着玩的剑,放在她的手上,会变成这样。
一剑,一剑,又一剑!
王凝之确信了,自己是真的没多少天赋,也确定了,自己曾经在后世听说过的那些话,诸如‘只要功夫够高,一草一木都是武器,一招一式随心所动’这种话的正确性了。
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那个丫鬟的功夫。
这可能不算功夫吧?
她仿佛把剑当做刀,或者说是棍子一样,只是直直举起,劈砍下去,一次又一次,相同的动作,随着她的步伐,坚定地往前。
世上不会有这么蠢的功夫吧?
刀剑在空中相遇,激烈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可是很快,随着最后一次清脆的撞击声,刀剑均断裂在半空之中。
打着旋儿的半截刀剑下,是她的拳头。
砰!
双拳砸在段氏兄弟的脸上,就连声音都是异常的整齐。
这种尴尬的气氛,最后还是何仪站出来,先是让贺元礼派人把晕过去的段氏兄弟送去医疗,又温言安抚了大家几句,最后装模作样地批评了几句自己的丫鬟,让她们去后头待着,等着回家被自己处罚,才算是了结了此事。
至于那些游客们的哄笑声,和此起彼伏,随着他们离开而传扬的风言风语,比如江氏的高手,还不打过王家的丫鬟这种话,都随着风,散开了。
正午时分,阳光微润。
女子们都在凉亭中聚集用餐,而男人们则在外头,铺开的毯子上,边聊边吃。
谢道韫的目光,时不时顺着阳光,落在王凝之的身上。
他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几个姑娘的?
所以,刚才自己听到的那一声冷笑,是真的了,而且应该就是这个叫做‘大花’的姑娘所发的,谢道韫当然看得出来,这三位女子之中,‘大花’必然是领头的那个,别的不说,就算是王凝之呼唤的时候,也是‘大花’先走出来,那两才敢跟上来的。
不过这个姑娘,恐怕不是王府的丫鬟,就看这几个名字,也很清楚,这么没品又胡作非为的名字,肯定是王凝之随口瞎喊的。
而且在王凝之介绍的时候,那个叫‘小小花’的身形最大的姑娘,垂落在下的拳头都捏紧了,只不过是她始终看着‘大花’不敢发难罢了。
至于大花这么轻易地殴打了那段氏兄弟,倒不算古怪,军阵之中的人,哪儿有学什么正统的功夫,这两位已经算是不错了,说到底,不过是配合默契,加上多年用刀,也略有心得而已。
所以他们的刀势,力气,都算是佼佼者,加上挥刀时候那股杀伐之气,才有了胜利。
面对‘大花’这种功夫高手,自然就落入下风,至于大花,摆明了就是实力碾压,所以无所顾忌,她一个女子,力量居然大过了段氏兄弟,一把普通的剑,在她手里,就如一块巨石般气势如虹。
静心想一想,就算是自己,恐怕也未必是她的对手,这个姑娘的功夫,远远不如她那份淡漠的气质,似乎眼前那两人,只是两块需要被她劈开的木头一般。
她绝对杀过人,而且很多!
否则不会有如此的心性!
谢道韫迟疑着看了眼何仪,从她的神态里,就看得出来,这些自然她都是不清楚的。
“王兄,真是没想到,您家里果然是卧虎藏龙,几个丫鬟,就有如此之功夫,要是叫上家里的护卫们,岂不是能横着走了?”
亭子外头,众人脸色各异,还是朱明启第一个开口,笑吟吟地搭腔。
王凝之耸耸肩,很无所谓地说道:“有什么用,又不会给我配,今儿也是你们运气好,有我大嫂在,才能见到,不然的话,我就只能自己亲自披甲上阵了!”
“哈哈,王二哥说笑了,不过是玩闹而已,哪儿能让您下场,再说了,要是您亲自下场了,他们还敢动手吗?”
贺元礼也很快转换了态度,笑眯眯地吹捧了一声,输人不输阵,既然比武已经输了,那便自然一些。
众人哄笑起来,就连江望远,都笑呵呵地加了一句。“王二哥家里的丫鬟都如此厉害,要是您下了场,别人还有活路吗?”
作为会稽山阴的家族成员,贺元礼笑呵呵地与众人举杯,单纯地从这一场比武来看,确实很热闹,也让人大出意外,很有趣。以一个邀请并举办这次活动的人来说,也算是成功了。
只是在其他人说话的时候,贺元礼与江望远对视一眼,从他的眼中,才看出来那股强烈的愤怒。
江望远确实很愤怒,只是眼下无法发泄而已,段氏兄弟,之前打过很多场了,自己也都看在眼里的,怎么会突然这么弱?被一个丫鬟压着打成这样,到最后甚至都被打晕了过去。
要说他们不是故意的,谁能信?
那丫鬟或许力气真的很大,可怎么也不像个有武功的人啊?江望远自己也是学过一招半式的,哪有这种招式?
就这么简单,甚至把剑横过来当木棍用,一下一下敲打?
这不就和那些妇人们在水边洗衣服的动作一样?
你在逗我?
顾光喜,怪不得今儿不过来,说是有事儿有办,难道真的是他和王家有什么预谋?
然而,不论如何愤怒,眼下,江望远是得不到答案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许多,这时候大家都轻松了些,几个公子哥儿们,已经和走出来的几位姑娘一同在坐垫上聊天,清茶飘香,言语风雅。
“若是说诗词一道,自东汉之末,大家便多以隐士之心绪为品,不再拘泥了,至我朝之乱起,北方胡人暴虐,浩浩天下之间,正统文流,也只存于南方,民间之调,更是多以林松花卉为题,还记得前几日,于友人处,听闻一句‘秋夜不等雨,临桥难相见。’便算是好诗句了。”
远远听着谢渊坐在人群中央,讲述着自己此次外出,拜访朋友的事情,王凝之打了声哈欠,趴在凉亭的栏杆边,坐在软垫上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温度舒服了些,这些姑娘们才肯挪窝,自己终于有个地方休息了,外头虽然也有各家仆役们临时铺排开的坐垫,可毕竟是在人群中,总不好过于懒散。
大概是赵天香那几招过于惊世骇俗,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再来给王凝之添麻烦,生怕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几个莫名其妙的丫鬟来,给大家难堪。
眯着眼,瞧着王徽之那小子,和谢家两个小姐妹正聊着天,不知在说些什么,谢道荣笑得开心,而另一边的王肃之,却一本正经地抓着谢攸,似乎刚才谢攸是打算搞个恶作剧被发现了,此时正垂头丧气地被教育着。
而亭子底下,王孟姜一只手抓着一个人的衣服,正在威胁着,要谢玄和王献之带她一起玩。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世人皆碌碌,独我懒洋洋。”
笑了笑,王凝之对自己的打油诗文采相当满意,估摸着底下这群人,也是有段日子没出来玩了,一时半刻的,不会来烦自己,就闭上眼,打算眯一会儿,就算有事,王肃之应该也会叫自己的。
“才见山阴城,又遇兰山外,人皆有所图,唯你心宽敞。”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王凝之抽了抽鼻子,这是谢道韫家里的竹林味道。
头也不回,王凝之理直气壮:“大中午的,我才没兴趣陪一群小孩子玩,有这功夫,多睡会儿不好吗?”
谢道韫瞟了一眼,忍住要踹他一脚的冲动,声音低了些:“你家里那几个丫鬟,哪儿弄来的?”
“我哪儿知道,我都多久没回家了。”王凝之闷闷地回答。
“别跟我装,何家姐姐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丫鬟了,肯定是你找来的。”谢道韫袖中的手轻轻握住,又说道,“你就不能好好坐着说话?”
王凝之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转过头来,直视着谢道韫,“好啦,是我的几个朋友来的,这不正好遇上了,就让她们也出份力,还有,你就不能像我一样,轻松一点吗?”
“君子之礼,在一言一行,岂能放肆,那个叫‘大花’的姑娘,功夫好的有些过分了。”谢道韫眯了眯眼。
“是啦,就是他们要杀了顾光喜。”
“看起来,你这位朋友,好像挺看重你的,”谢道韫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意有所指,“就凭这样的功夫,人在暗处,想杀了顾光喜,并不困难,甚至你们根本抓不到她,可人家怕给王家添麻烦,才会特意跟你商量吧?”
“嗨,我不过是个传话的,与其说是看重我,不如说是看重我大哥,江湖人,谁不想搭上王家的船呢?”
“是王大哥示意的?”谢道韫看了过来。
王凝之点点头,“这些人,也算是想和王家合作的,那他们在会稽做事,自然要小心着些才是。”
“原来如此,不过我看王大哥,不像是个喜欢江湖人的,大概是你牵线搭桥的吧?”
“那是自然,谁不知道我王凝之,兄弟朋友遍天下,我的任务,就是从中筛选出符合王家利益的,介绍给大哥。”
回答他的,是谢道韫的白眼,“少吹嘘了,不就是满世界交些狐朋狗友,我刚才看见那几个丫鬟已经走了,是跟上去了么?”
“段氏兄弟,啧啧,可怜了。”王凝之重新趴在栏杆上。
自己已经把事儿做好了,剩下的,就是赵天香的事了。
“快起来,贺元新来了。”谢道韫终究还是没忍住,一脚踢在王凝之的小腿肚上,王凝之回过头来,也只能挤出一个笑容。
“叔平,令姜,多谢了。”
贺元新看上去清瘦几分,本就身姿纤细的她,更是显得苍白,只是眼下,脸颊上却有了一点微红,眼里闪烁着一些喜悦的光芒。
“贺姐姐,这是什么话,江望远那小子,一副欠揍的模样,”王凝之瞧了一眼,贺元新身后并没有跟着别人,马上打算继续趴着,却在谢道韫的眼神下,只能干笑两声,给她们都倒了杯茶。
“贺姐姐,江望远此人,确如你所说,”谢道韫远远看了一眼,那边和朱明启站在一处,面色阴沉的江望远,摇了摇头,“心胸狭隘,容不得人。”
“今日回家之后,我也能和爹娘开口,让他们不要心存侥幸,剩下的,还要再找机会。”贺元新抿了口茶,轻轻说道。
今日之事,确实可以让家里人都清楚,王谢两家,对江氏的态度,让他们知道,如果执意与江氏联姻,必然会触怒王谢。
不过仅仅如此,便想打消此事,当然不够。
“贺姐姐,不要急,过几日再看,也许会有很多变化。”王凝之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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