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颉确实是一脚把周文踹醒的。
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中的周文,其实是以龟息之功自闭了身体上的几大穴位,强行将身体的各大器官譬如心脏停止了运作。这样的功夫使出来之后,就像龟鳌在海洋中憩息那样舒展、自然,这时候,人体呼吸也进入停止状态。人就如同死亡一样。至于呼吸呢?不用担心。经上说:龟虽有鼻,而息之以耳。也就是说,龟是以耳来进行吐纳换气的。
人在龟息功状态中,当然,也是以耳朵来呼吸。
想要这样的人苏醒,想要这样的人说几句话,确实是万难的。平常人要进入龟息状态,那是要修炼很长时间才成的,而且,需要保持一定的姿势,才能真正进入龟息状态,但眼前的这个周文,却是非常自然地就进入到了龟息状态。这是多么骇人的绝技!
索绰罗·柯巴自然是不明白周文现在的状况的,医官林西平应该是知晓的,但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将周文弄醒。
他是不是不想帮助柯巴?或者,他就是想要帮助周文?
还是他本身就知道今天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但是,不会这么巧吧?
顷刻之间,很多想法从曹颉心头像千军万马一样呼啸而过。
甚至,他曾想到自己,自己是不是被某个神秘的推手带入到一个神奇的局中?
显然,周文袭击元字号提塘署是一件大事,注定这件事情的背后,有一个巨手在操控着。这是多少年也没有发生过的事。甚至,可以说,京师这么多年来出了这么多事,但是,像提塘署这样的文报机构,是从来不会遭遇袭击的。这样的机构遭遇敌袭,事情就显得扑朔迷离了。是谁指使这个人要对元字号出手呢?
这一定是有人有后面操控了。是谁在后面操控着这一切,曹颉当然是不知道的。
说不定就是神仙们打架。他哪里会知道呢?
曹颉把周文一脚踹醒,表面上看,这曹颉确实是简单粗暴,用了一种最笨的方法。但是,只有曹颉心里明白,在林医官不出手的情况下,这样做也是最有用的方法。
也因此,曹颉出腿时,柯巴是看出来了,这曹颉兄弟的腿上功夫是不错的,于是,连忙叫道:“曹颉兄弟当心,别把人踹死!”
曹颉心知柯巴其实并没有看出什么来。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林西平会看出什么。从露面到现在,这个林西平一直深藏着自己的武功与路数。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照理,以他精通医理,只要照着耳垂后面的翳风穴,一根银针下去,周文便会立即醒转。可是,为什么他没有使出这一针法?再有,如果不攻击翳风穴,将周文的袖子捞起来,在他的两只手上,对着虎口的穴位,两根银针齐下,然后,再对着无名指指根处的子时位置,也是两根银针齐下,这龟息功也便立即被破解。虽然是烦了点,但是,也非常管用。
曹颉脚踹周文,实实在在地说,是想了又想才决定这样做的。
说起来,真的依照曹颉的说法,踩断周文的肋骨,其实并不能解掉龟息功。龟息功炼到周文这种程度,其实已经不是一般的人能破解的了。所以,真的以踩肋骨来破解其龟息之功,那就是只能踩断他的肋骨。龟息功出定结束后,身体受损部位确实会剧痛不已。但在行龟息功之时,功主是毫无感觉的。
按曹颉的意思,他不想让周文醒来。接下来什么事,曹颉认为,跟自己已经没有关系。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人顶着。现在,案子已经到了九门提督的手下,曹颉就是想要插手也不可能了。他只是个小小的提塘署的录事小吏。
他不想让周文醒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周文醒来,会不会把曹颉的行藏说破?这是谁也说不好的事。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周文,已经是相当级别的高手了,要是醒来的话,大堂之上,除了自己,还没有什么人能治得了周文。周文醒来后,会是一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
曹颉对索绰罗·柯巴说自己好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周文打昏了,还说自己仗着对署理正堂的情况比较熟悉,才占了上风。这自然是编出来的说辞。曹颉当时其实已经看出周文是一个劲敌,恰巧,这个劲敌,却托大了,既然没有把曹颉放在眼里,因而也就在打斗时根本没有用足功力。这就被曹颉占了先机。待周文反应过来时,曹颉的一招定海神针,已将他制服了。否则,周文一旦实施有效的反击,曹颉并无绝对的胜算。
但曹颉在足踏周文的肋骨时,覻得极准,在跃身踩向周文的肋骨时,极其神速、也极其掩蔽地轻点了周文的膻中穴。
膻中穴素有气海之称,又是居于两乳之间心灵附近位置。曹颉一击成功,周文体内顿时气流汹涌,内力驱动着周身的气流,迅速地向四肢及大脑部位撞击。这一招,堪堪解开龟息功的锁关。但要彻底解开龟息功,还要对手少阳三焦经穴这里发力,将功主右手封闭的关冲穴和液门穴打通。这样,龟息功便自然解除。
然而,要能够使出这样的功夫来的人,既要外门功夫绝顶,又得内功心法修炼到化境之人方能做到。
曹颉如果暴露出自己内外双修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怕是今后要在元字号潜伏下去都难了。
曹颉当然要做得天衣无缝才行。
一击得中周文的膻中穴,右手随即以拉起周文作掩护,从关冲穴和液门穴这里迅速向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上行,沿着腕背,向上通过肘尖、上臂一直到达肩部,一路连点了中渚、阳池、外关、支沟、会宗、三阳络、四渎、天井直至翳风的23个穴位。这要是有位武学大师在旁,曹颉这一遮人耳目的功夫,既会被这位武学大师连连称道,而这一手连点穴位的功夫,又恐怕要让这位武学大师也吓得魂飞魄散。
更叫绝的还是最后一手,已经处于闭关之中的周文,突然被人解了龟息功,自然无法一下子站立得住。好个曹颉,又是一脚踢出。嘴里叫道:“你个混蛋装死,给我站起来——”嘴里叫着,实际脚上巧用力气,从小腿这里,向下踩去,将周文的涌泉穴、太冲穴、太白穴、昆仑穴一直到小腿这里的足三里穴什么的,全都击打了一通,以确保周文瞬间就能站住。
果真,周文一下子醒了,而站立得直直的。
周文一醒来,就看到了身边的曹颉。
周文一醒来,就明白了,自己脸上的人皮已经被揭掉了。
当然,他这时还看到了曹颉眼里射来的冷冷的眼神。
他吃了一惊,看向曹颉,正准备说什么时,看到曹颉轻微得几乎无法觉察地摇了摇头,右肩胛这里,则感到曹颉轻捏了一下他。
周文是什么人,虽然是刚刚醒转来有点懵懵懂懂的,但是,曹颉的眼神、摇头和手上的一记轻微用力,便是告诉他,千万不要暴露曹颉的武功路数。
周文于是连忙看向坐在正堂上的索绰罗·柯巴。
一旁的曹颉其实是扶着他,曹颉是要让人看出来,这人虽然醒了,其实,并不是一下子能站得住的。
“曹颉兄弟果然有两下子,医官都没有办成的事,曹颉兄弟却一脚把人踹醒了。”柯巴赞许道。
接着,柯巴又说:“曹颉兄弟看座。”
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与热情。
这次曹颉没有客气,转身朝堂上的柯巴一揖,便即坐下。陆永发不在,李纯也不在,他倒是可以坐下来的。
周文直杵杵地站在大堂之上,一时之间,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是,他知道,是这个叫曹颉的小子破了他的龟息之功。而且,这个叫曹颉的小子,不允许自己把他的底儿交出来。
周文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却是毫无办法。在绝对的高手面前,你想做的一切都徒劳。在这样的大神面前,你那点功夫也堪堪只能自保。
周文还是被捆着。可是曹颉明白,捆住周文的绳子,对周文来说,就是一两根烂草,周文想要脱身,这根绳子根本困不住他。
周文现在也明白得很,眼下,他想要逃脱,实在是比登天还难。这个曹颉在旁边,他还能逃得出去吗?但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曹颉暗示他不要说出他的武功路数。照理,曹颉也是官府中人啊!
他当然知道这小子就叫曹颉。从拿到元字号的回文时,他就知道,收下他的文报袋的小吏,一个叫曹颉,一个叫王栋。
没容周文想更多的事,堂上的柯巴叫道:“堂下罪人跪下受审!”
两个皂隶走上前来,把周文摁住,逼着他跪了下来。
“报上名来!”
周文明白,既然自己脸上的那一层皮已经被揭开,也就没有什么好掩瞒的了,于是,便语气很冲地说:“你们还问什么?问他不就得了?”说着,朝曹颉射去愤怒的眼神。
柯巴一听,哈哈大笑,命书记官立即给记下这句话。
柯巴开心啊,这算是拿到了口供了,犯人的身份坐实了。
“好吧,周文听着,请你从实招来!你既为驿丞,就该知道为皇家卖命。为什么还要袭击皇家提塘署?你是哪个驿站的驿丞?你的上司姓甚名谁?赶紧从实招来。”
柯巴顿了顿,又问:“你背后指使你这样做的人是谁?都给我老实交代清楚,免受皮肉之苦!”
“大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免受皮肉之苦的话就不要说了。你那些刑具打在我的身上,就是替我挠痒痒。今天,我栽在你们手上,算我倒霉,想要问出我什么话来,却是休想。你们还是干脆一点,把我送到刑部监狱吧!”
“你真的不招?”
“不招!”
“你也不怕夹棍侍候?不怕烧红的烙铁?”
“嘿,你们这些小玩意啊,想要侍候我,就尽管来吧!老子我不可能皱一下眉头的。”
周文当然是忌惮曹颉的。但是,他偷偷地看向曹颉,发现,曹颉正眼观鼻鼻观心哩!
咦!这人竟然抓着这个空当儿也在练功?他难道不想过问我是谁谁又是我的主子的事?
周文何等样聪明的人,他立即明白了,曹颉就是一个江湖中人,刚刚在署理正堂,如果不是要救陆永发,他一定是懒得出手的。毕竟,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
事情只是因为他撞着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他要不撞着,他注定不会过问自己的事。
但是,周文内心又是一急:不好,他的那帮伙伴,还不知道曹颉的身份,正打算将天字号和元字号的人全都一锅端了哩!这可怎么好?他又没法子出去通知伙伴们。这要是碰到了这一块硬骨头,不可能一锅端掉人家,却是要被这个主子打得一个锅底儿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