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明,千代便在急促的吱呀声中惊醒,睁开眼时,枕边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按照当时的规矩男人们在妾室屋中过夜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超时,妾室就会被妻室惩罚,她的陪嫁丫鬟意泽在旁侍候,她围起来光鲜喜庆上好红绸所作的被子,坐在床上。意泽便有条有理道,“格格,王爷早朝了,看你睡得正香,没叫醒你,王爷吩咐,让格格早点起床先去福晋屋里请安,在陪同福晋一起去宫里请安。”而她似听天书一般,一头雾水,好在有意泽操心,点了点头,黔首道“嗯,我要起身了,梳妆吧!”
意泽又令另外两名侍女打来热水,腾腾的热气十分氤氲,将脸围个滴水不漏千代,热水中泡着白芷,茯苓,玫瑰,还有硕大的几粒珍珠,气味浓厚,滋补极致。双手伸入其中,直觉温润,拿起湿毛巾轻轻拂面若春风抚鬓,卿然去了,似弱柳扶腰般的温存隐隐不绝。
再看另一旁,小小的刷子倒是精致巧妙哦,这刷子边缘由上好的马尾毫所制,第二圈是蓝孔雀毛,最里边的一层乃是棉花和丝绸揉捏所致的短线,刚柔并济,这才能伺候了皇室子弟们,如此已经是万般的豪奢了,却远不及了这由沉香木所做的刷柄,其中部镂空,如许名贵香料尽藏其中,在温水中浸泡,幽香焕然。
这刷子是要沾着牙粉来刷牙的,而这牙粉更是上好的物件。荷花,莲子,稻禾,兰穗,玉兰等物煮水浓缩加入圆明园中荷塘的露水制成香露,留渣,将渣用文火烧成白灰,白灰中加入珍珠粉,寒水石粉,硼砂粉。使用时先是用刷子蘸着牙粉,在牙上轻轻刷拭,在用白米醋漱口,后用香露再漱几遍,直至唇齿留香,这才算醒来床,如此恩典也只有春宵一刻才有而已。
千代才伸了个懒腰,一身轻松,又穿了内服,才懒洋洋地朝梳妆台走去。
意泽又似以往扎起以往的姑娘头,只是把辫子做成了燕尾。
千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忙叫停“意泽,你梳的发髻可不行,如此花枝招展,是招蜂引蝶吗,会落人闲话的,如今我可不仅仅是钮祜禄氏,更是爱新觉罗氏的侧福晋,方方面面都得注意,免得落了人话柄口实。”意泽听至此处,觉得很是有理,只是如此的条条框框会不会把人给闷坏了。再看此时,方觉满意,露出喜态来。又施以米粉,珍珠粉,胭脂,桃花粉,玫瑰露,又挑出最适合的簪子。
“素一点的就好”于是簪上了珍珠串子,带上了白玉翡制蝴蝶双飞,又以淡黄色的菊花装饰,她穿着杏白黄色旗衣,上面绣满了她最爱的兰草,兰草长出冰晶般的嫩黄色的花,收拾妥当后才出了门,抬头望见点点星星,想还有斑驳月影。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婢子阮玉来报,说是侧福晋来请安了。那妇人整理一番,端庄正坐于正堂之上,示意她请人进来,她衣着华丽,不失灵秀,只是面容微带憔悴,似有血气不足之相。
“请福晋安,”千代走来还不及抬头说一句话,便跪下作了屈膝礼。
锁煜道“你快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着。”千代抬起头来,眉峰如聚,眸似秋水,点缀着白皙润红的肌肤,不似他人面如桃花。锁煜端详着,赞不绝口“果真如此标致!”千代分明看到锁煜打量之时眉心微微皱起,但又以雷霆不及眼耳之势消失,不留丝毫痕迹。
方回过头来,才说道“瞧我,光顾着看了,竟忘记了让你起身,快起来吧!阮玉,赐坐。”千代连忙起身,谢过福晋。锁煜又说“千代啊,如今可是王府的侧福晋了,王府里人多,有格格刘佳氏,沈佳氏,大家都要和睦相处才是。”千代点头。又吩咐“阮玉,快去备茶,等会我众姐妹还得畅聊。”
“妾身早早听人说,福晋乃王爷的助手,从小便是青梅竹马,恩爱不变。”千代也打量着这位福晋,衣着朴实无华,但是高贵典雅之气息若游丝一般贯彻深渗,虽然一言不语,但眼神中充满了故事,脸庞上的风霜倒已是凝重,思量几分,与其姐妹相称,不如尊为福晋,倒也是尊敬有几分,多了几分和气。
锁煜抿了几口茶来,风轻云淡便是惊鸿一面,微微笑道“我与王爷同年而生,确实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四十一年,皇上亲赐我们二人成婚,乃至今日,一路走来到也是相爱相知,相敬相惜。”
千代道“福晋和王爷伉俪情深,妾身倒真是钦慕你们的心有灵异一点通,十多年来,矢志不渝。妾身喜欢安静,也希望在王府中也可安然度日,侍奉王爷和福晋左右,日后还请福晋多多调教,不至落了方寸,丢了脸面。”
“以后都是一家子,自是身系王府的生死荣辱,你是皇上钦赐的侧福晋,又出身于镶黄旗钮祜禄氏,你能来到王府,定可以为王爷尽心尽力。”
王府请安如此做法,先是侧福晋给福晋请安,再是格格侍妾们给福晋,侧福晋请安,时间上是错了一点的,在福晋的带领下,一干众人去宫里向皇帝的正三品以上的妃子请安。
千代想着一会就要见的这几个人,论年龄,自是她们年长,论资历也还是他们老些,只是我这十四岁的小丫头轻轻松松就成为了侧福晋,她们难念不会心生怨言,毕竟在王府这么多年了,没名没份的,自然不好活,落人闲话。故此,千代是不肯多说一句话,亦不肯多迈一步子,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是细细思量的,免得让人轻贱了看去,毕竟也是仕宦大族钮祜禄氏。
“请侧福晋,福晋安。”未闻其人,先闻其声。千代却先看到这说话的女子屈膝于地上。看她穿着翠色紫纱帐百蝶穿蓝绣夹衣,头上顶着一簇茱萸子,眉眼明明,喘息微微,也是极致的美人了,只是青丝不再光刃,倒也有一张慈善脸孔,自是刘佳氏砚冰了。方才千代听得仔细,想必福晋也听得仔细,她先给侧福晋请安,又给福晋请安。若是因了我是新人,先给我请安,自是往好处想了,若是有着不良用心,当当是陷落了我和福晋的关系,让我孤立无援,这便是恶的想法,想着宫中府中的艰险,我便必不得不留心她了。
“快快起来,姐姐比我早进王府,是王府的老人了。”福晋伸起手来尽显端庄大气,一派和颜,千代也笑言频频点头示意。待沈佳氏请了安,二人皆被赐座,福晋便又转过头来,“这便是那二位了。”母亲常说,虽是侧福晋,当在王府中也要对那些进府较早的女人们尊敬一些,毕竟人谦逊一点,总不会让人厌恶的。千代便起了身“千代何德何能,凌驾作威作福,劳扰各位姐姐们!还希望你们日后多多指教!”刘佳氏对千代笑容致意,她的笑竟令人如此近人舒服,渐渐的放下了心中的警戒。
“千代呀,初次见面,也不知送你什么好。听说你甚喜兰花,我也甚喜花草,正好有一坛盆素冠荷鼎,这花香远益清,有宜睡眠,正打算送给你。”福晋命阮玉端了那花,正值八月清秋,这花正开的正旺,一丝甜香悄悄的充斥了整个鼻息,沁人心脾,花中圣品果然不同反响。千代甚是喜爱,忙命意泽收下。绵宁正躲在屏风后,本来天不明就得送往宫中读书了,可嘉王爷命绵宁见过侧福晋后再进宫。
绵宁走了出来,见过了福晋,又给千代请了安,千代一眼就认出他来,对他一笑,他也笑笑,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众人这才乘了马车进了宫中,到了宫中,见过了颖妃巴林氏,淳妃汪氏,嘘寒问暖一番,砚冰去送绵宁去翰林院,而这砚冰又借口身体不适离去,只余了千代绵宁意泽二人。
“千代姐姐,我不想去读书,要不咱俩逃课吧!”绵宁拉起千代的手说,才九岁的他充满了孩子的稚气,他们约定在有人时,绵宁要叫她额姨,在没人的时候叫她姐姐,千代本以为嫁入王府,以后就会受到种种羁绊,在孤独和冷寂中度过,没想到王府还有这个小糯米团子般磨人又黏牙的家伙。
千代蹲下来,用手托着下巴,反瞪大了眼睛,嘟着嘴道,“逃去哪?不瞒你说姐姐,我最擅长的的就是逃课了,要不我带你去景山上去玩。”意泽笑了笑,竟没想到还挺有趣。景山远远望去,枯黄红艳,在曦阳的照拂下,披霞万丈,三人一路越过神武门,踏着泥泞和露珠,直奔景山山顶,自山顶向下而望,整个紫禁城金碧辉煌,在浮雾中若隐若现,因太阳的照付烨烨生辉,气派安然。
“你看,这就是咱们的紫禁城!漂亮吧!”千代抱起绵宁,向远方望去。
顺着景山的草木一眼望去,数不尽的金碧辉煌,直到正午这才,命人提了轿子,回了王府。
身在王府,王爷每天朝务在身,白天里也顾不得闲暇,也就晚时能见几面,每天夜里依窗对月,当真生出了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思绪来了。每日里,在王府无非就是写写字,吟诗作对,刺绣针线,若在附庸风雅一番,便是吹笛抚琴玩弄一气。她收道母亲家书母亲称自己年老色衰,恩宠不再,家中有迎娶好几位姨娘,时世愈发艰难,父亲也因生存重压,官场排挤而性情巨变,不愿相信,可事实如此,那些年到底是哪些年了。
有时便会在梦中追忆起小时候和父亲一起骑马,写字,阖家团圆的景象,时常想的泪水留下,只是一切终究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