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四月天,宫中充斥着懒洋洋的暖意,御花园虽尚未春满园,但惟有桃花一树独秀,便有了蜜蜂嗡嗡,长空一际,熙日当空,有燕嬉莺恋舞。皇帝眼瞧着满宫上下,朱颜不在,物是人非,没有一点春的气息,不由心中顿时暗自神伤,于是乎萌生了选秀的想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八旗选秀是清朝皇帝选择妃嫔,填充后宫的一种制度。在八旗贵族中,但凡在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都必须参加,挑选品行兼备的官女子送入宫中,或成为皇帝妃嫔,或赐给皇子皇孙,亲王郡王为妻妾。天子有意挑选妃嫔,而臣子却或惊或喜或悲或哀,心中之鬼各有不同,皇帝是垂暮天子,春秋甚高,臣子们若将女儿送入宫中,一入宫门深似海,往后余生自然是死生不复相见,而皇帝的旨意已然传到各家,抗旨不尊,乃实死罪。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就要进入深谙而不见天日的紫禁之巅,她们的一生将要定格于此,只是皇帝的年岁实在让人担心,只怕是朝辞白帝,晚间乃至阎王殿了,所以八旗贵族们竟有了一种莫名的抵制心理,每日忧戚满面,但是汉家军旗的主子们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的机会来了,他们忘记了金人侵华夏,国民皆剃发的亡国悲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慷慨悲壮,一朝天子一朝臣,流年岁月最终抚平了心窝里的血沟,昔日的伤痕终被磨平。
恭阿拉,钮祜禄氏,镶黄旗。他的女儿千代参加了这次选秀。
当别的女孩子在感叹红墙黄瓦高大美轮美奂,白栏碧影精美巧夺天工之时,她早已不在感叹这宫的宏大壮丽。幼年时她伴读和孝公主如意,二人一起在宫中穿梭,金碧辉煌早已习以为常,小小的年纪便早早看到了太多本不属于她所认知的事情,后宫斗争,风云幻变,倒是让她在挣扎中学会了沉稳。也确实聪明伶俐。在选秀时,皇帝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第二日,宫里的太监们便高高兴兴地来了和府,恭阿拉一家子俯首贴地,以示皇恩,到底轮到了他家,恭阿拉心中不禁一颤,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再见遥无期。圣旨有语,内务府大臣钮祜禄氏祥瑞名门,钟鼎之家,嫡长女钮祜禄氏,聪玲有德,秀外慧中,且年方十又四岁,待字闺中,朕欲使其为皇十五子永琰之侧福晋,为皇室开枝散叶,交由礼部尽详事宜。
嘉亲王是皇帝的第十五个阿哥,乃令懿皇贵妃魏佳氏所生。贵妃生前便盛宠颇浓,其儿子自然也没能让皇帝失望,前些年本以为皇帝有意培育十一阿哥永璇,却不料永璇逛青楼,宠妾室,皇帝得知便将其圈禁,无召不得出。如今可见皇帝便是要有意培养十五皇子嘉亲王了。而这些年,嘉亲王愈发稳重成熟,深得帝心,时常进出皇宫,皇帝也甚是宠爱。更难得的是王爷一心一意的善待嫡福晋喜塔腊氏,即使王府有了新欢,也不曾喜新厌旧,皇帝每每赞赏其颇有当年朕潜邸时待孝贤皇后一般无二,肝胆相照,情义两双。
恭阿拉听此,手中冷汗顿然消逝,只余了圣音回荡,皇恩浩荡。
小小年纪的千代瞬间长大,她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瞬间绽放来,散发出浓烈而又醇厚的香氛。两道羽玉眉悬于双眼之上,皱额间便是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宁静,又透漏着一股倔强勇毅。眸色乌雅,清澈如水。眼波似山阮相聚,深邃隽永,耐人寻味。青丝垂髫,极尽优柔。
她就是弘毅公府钮祜禄氏的嫡长女千代。
乾隆五十五年八月初六,嘉亲王永琰的迎亲车队自王府出发,鸣金敲鼓,喜气洋洋,红色晕染了紫禁城的一方天地,京城中的百姓都赶出来看热闹。轿子颠簸,车马交错。一阵阵繁文缛节拜了再拜,才好不容易到了嘉王府邸,透过红色的盖头,嘉王府的后门亦有两尊大狮子,仰天咆哮,如此气派恢宏。
千代披着大红盖头,正襟危坐,听人说,嘉王爷人高马大,玉树临风,不失君子风范,便暗自窃喜。红色的蜡烛熔油顺着烛台一珠珠的流下,烛影斑驳,忽明忽暗间门外便响起了人声。本以为是王爷,竟不成想紧着就是吱吱喳喳的开门声而至的是一个小孩子。她不由得一惊,空气如同凝聚了一般,心中细想来,嘉王府如今的小孩子也怕只有嫡福晋喜塔腊氏的孩子绵宁。一股燥热迅速在肺腑中汹涌澎湃。若说她在揭开盖头的一瞬间是含苞待放,她此时就是一朵在风中舒展的凌波仙,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那孩子急忙回头,可已经来不及了,他一脸焦虑地站在那,她忙拉起床罩单,给那孩子塞了下去,待孩子进去后,来不及盖上盖头,将王爷便走了进来。
王爷朝床下叫去,这孩子直呼阿玛,又谨慎地退了出去。千代扭起头,两个眼珠瞪的的愣圆,王爷瞅向她“什么事都瞒不过本王的。”
千代脸上已然尴尬,径直了想起了戏文中大户人家小姐和穷苦家丁的约会了,她天生性子倔强桀骜,又仰起头,嘴角和眼角都现出一丝不安。还未等她反过来身,巫山云雨便倾然而至。风平浪静之后就是波涛汹涌,后来才渐渐平静,她在懵懵懂懂,慌慌张张中度过她的洞房花烛夜,一夜,及笈少女成为人妇,那只是水中的漩涡刚刚开始激荡,等待她的是晴天霹雳,山崩地裂。
这就是她嫁入王府的第一夜春宵,良辰美景比比皆是,温柔氤氲处处留香。
她期待的是王爷的宠妾,可以为王爷诞下子嗣。而王爷也确实宠她,但并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更不是因为她的才华,家世才是真正的谋求。
王爷若要成为皇位的继承人必须要强大的支持者,前朝无近臣,后宫无母族,即使皇帝所重,也是举步维艰,夹缝而生。喜塔腊氏包衣出身自是卑微。但钮祜禄氏乃弘毅公一族,镶黄旗,虽日益渐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需稍微辅佐,便会好很多。林深时见鹿,海深处现鲸,日久天长,方知人心。出身的高贵可以带来无上的尊荣,自然也要承受千般的痛苦,只不过这是她日后所知罢了。
自此钮祜禄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见证着清王朝由盛而衰,逐渐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