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国。
湛蓝色的深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水纹,似笼着一层一层的水雾,煞为奇异好看。
在那正中心,淡淡的莹润白光处,隐隐可见有着一座占地极为庞大,类似宫殿的建筑。
朱宫贝阙,白玉门枢,内里,同样的白玉梁栋,蜿蜒而上的精致花纹,地板是渐变的钴蓝色,由中心向外蔓延,摆设极为齐全奢华,应有尽有。
一殿接一殿,无一不是繁美大气,颇有些不知尽头的意味。
只是似乎没什么身影,看上去有些清寂和空荡,偶尔一个水蓝色的泡泡“啪”地轻轻绽开,带起些许细微的声响。
位于正中的一殿,没有匾额,不知殿名,内里的空间却是极大,地上依旧是钴蓝色渐变的地板,只是边角各缀着一朵墨黑色的花样,多了一抹独特的色彩。
偌大的一扇珊瑚玉珠屏风后,那一方小巧精致的美人榻上,若隐若现地,正斜斜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巴掌大的小脸,睫羽很长,还带些微翘,尤其右眼角一颗小巧的泪痣,平添了一抹风情,白皙的脖颈间,还挂着一颗小巧的石坠子项链,正是已经回了水国的水夭夭。
石坠子已寻到,凭借那留存其中的历代水皇之力,水夭夭当日,对上古昔,毫无悬念地得胜。
只是,除此之外,她似乎还学了狠。
水宫殿门之外,立着一把做工精细的巨大扇子,扇架是细细打磨光滑圆润的紫玉,最为奇异的是那差不多半人高的扇面,虽然隐隐带些似嵌在里面的皱褶,色泽却是极为诡美,明明有些偏黄,却又似内里隐隐镶着丝丝朱红,恰似大理寺一般,渐染开去的血黄。
对,那就是一柄美人扇,不,应该说是美人扇的翻版,只是水夭夭觉得,美人扇的名字太过动听,不适合用在古昔的身上,也就没起名字。
她记得,楚烠曾经说过,这最好的美人扇,就是要生取人骨细细研磨,生剥人皮好生作画,再晒些日头定住色泽,方可最美。
只是古昔都一大把年纪了,这骨头也不算多硬,肌肤也不似寻常年轻者那般细腻,血肉也是浑浊不堪,倒是花了好些功夫才制成这么一把巨大的扇子。
不过楚烠没有说错,照着他教过的说法制出来,的确是,很好看。
水夭夭自那日之后,性子便偏静,这偌大水宫,被她遣散得已经不剩什么了。
微翘睫羽轻轻一抬,水夭夭睁开眼睛,湛蓝色的眼眸,似自带着一层沁润的水雾,看上去分外晶亮好看。
怎么说呢?还是那个水夭夭,却又感觉,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交叠的双腿一伸,水夭夭下了美人榻,身形依旧娇小却是似乎清瘦了些,一袭逶迤到地的炫红长裙,边角处跟腰身处,皆是缀着大朵大朵繁复精致的墨菊花样,尤其腰身处,更是被衬得盈盈不堪一握。
极为难得的,在那两侧眼角,都还以朱红胭脂点缀,晕染着似波浪又似倒三角的纹饰,眼波流转间,清澈纯粹间,无形之中透露出莫名的妖娆来。
就好像,带些楚烠的影子,几不可察幽幽地散出来丝丝缕缕。
或许,只是水夭夭自己,没有察觉到罢了。
裙摆微微一动,水夭夭抬起步子,慢慢地向外踱着。
一刻钟的功夫之后,水夭夭便已经,立在了水宫殿门之外那一架巨大的扇子前。
视线淡淡地落于那扇子上,水夭夭抿了抿唇,随即又收回了目光,向来清澈明朗的眸子带些迷离,仿若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辨不太清。
思绪,似乎有些飘离起来。
今日,是里雨的祭日啊——
呵,竟然,已经到了一年了。
水夭夭低低一笑,并不清脆,幽幽娆娆,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意味。
她明明已经学会了心狠手辣,时至今日,却还是会觉得胸口处似压了一块巨石,让她独身有些承受不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概,她这一生,都没办法忘掉了。
人情这种东西,一旦欠了,若是还不了,那便会成为梦魇,成为一种折磨。
脚尖一点,水夭夭倏地飞身而起,满眼的湛蓝中,那一抹炫红的身影,不过眨眼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偌大的水宫,一下子,便彻底寂寥了下来。
——此处是消失不见的分界线——
帝都。
正是夏日,只是较之往年,似乎来的早了些。
太阳还并未完全落山,斜斜地投射出不认输的余晖,还带些独属于夏日的灼热之意。
城内的宽阔街道上,难得的开始多了些来来往往的人群,撑着油纸大伞的商贩们,也开始有些精神气地吆喝了起来。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啊——”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看上去,正是一派热闹的场景,极衬如火的夏季。
只是下一瞬,极其诡异地,原本还带些喧嚣的街道,仿佛被冷冻住一般,齐齐竟是噤若寒蝉,与那散着热意毫不示弱的余晖,则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遥遥而来,由远及近,稳稳的一顶华盖伞轿,看不出是何材质所制,似乎是上好紫檀木,刻着繁复花样,层层叠叠轻纱帐幔,暗紫色幽幽飘舞,虽是踏着满是热意的余晖而来,却似上下皆是流溢着无形的阴冷之气,让人不由得为之一颤。
抬轿之人,皆是清一色的藏青色服饰,腰间配着长剑,五官眉眼皆是凛凛的肃冷之气,单手撑着轿木,鹰隼般的眸子直直地锁于前方。
“九,九千岁安——”隐约可听见颤音的行礼之声。
只是那不甚浩荡的一行人,似乎并未在意,径直踏着稳稳的步子,冷然的面容,目不斜视。
打破这沉寂的,乃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啊,我的球—”带些稚嫩的孩童之声,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追着一个骨碌碌滚着的小圆球,一下子便窜到了道路中间。
随着那孩童突然窜出来的身影,那原本行进着的华盖伞轿倏地稳稳一顿,并未有丝毫颠簸地停在了原地。
“铿—”刀剑出鞘的清脆声音,还隐约可见凛凛的寒光一闪而过。
“二,二狗!”猛地哆嗦了一下,大概是那孩童的父亲,这才反应过来,只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那孩童似是并不清楚什么状况,只一伸手捡起了那小圆球,这才开心地咧嘴一笑,听见自己的父亲唤他,还对着他摇了摇手里的小圆球。
那中年男子的脸色,一瞬间,就已经白的跟张纸一样了,额间的冷汗,也是大滴大滴地直往下落。
这,这,这是冲撞了九千岁督上大人?
恐怕,他一家老小,今日,便是要尽数交待在此处了。
其余低下头去的人群,也都不敢出声,皆是以怜悯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那孩童跟那中年男子——可怜可怜,竟是凑上了九千岁的跟前。
谁人不知,当今九千岁督上大人,性情诡谲不定,手段阴辣,其手下东厂之人,也皆是冷血无情,出手狠厉。
尤其是自前几月以来,传闻九千岁性情更是大变,若是寻常人与他对视一眼,便会被吓得三天三夜打冷战不停,更加残暴嗜血,更加专横狂狷,更加肆无忌惮。
人命对于他,不过是闲来消遣之物罢了。帝都之人,皆是唯恐避之不及,惹祸上身。
就是不知道,这下子,是被剥皮抽筋还是削骨剔肉剜心剁手?
一念至此,不少人都闭上了眼,似乎是不忍心去看那孩童血溅三尺的残忍画面。
“无碍。”——
幽幽娆娆的一道声音,仿若从地狱里渗出来的那般,绕着沁入骨血的那种阴冷之气,却又格外地低沉醇厚,馥郁惑心。
“是,督上。”整齐划一的低低回复之声,又是一闪而来的凛凛寒光,却是不见任何血肉横飞只是干净利落地刀剑入鞘。
青翼卫齐齐收了剑,满是肃冷的面容上几不可察地掠过一抹惊异,不过转瞬又恢复如常,继续单手撑着伞轿稳稳行进着。
及至那一行人已经远去,那中年男子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冲上前去,抱住完全不知刚刚在地狱门前走了一遭的孩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谢天谢地哭个不停。
跪倒在地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来,皆是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皆是一脸见鬼的神情。
这,这是虚惊一场?!
什么情况?
娘诶,莫非是督上大人今儿心情着实太好,这才大发慈悲就这么揭过去了?
嗯,大概是的,活久见呐活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