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大早,程咬金就带百余亲兵怱怱来到金沟村。他们一到,便二话不说,将原先在这里守着的大花脸给赶得远远的。
亲兵守在洞外,寸步不离,杨义无形中被堵在了窑洞里。
程咬金不来不行啊!
他就怕杨义得到什么风声,早早就躲了起来。要是这样的话,等他大军一到,而正主却不在,那就尴尬了。
王艳一看有客来了,随便打了声招呼,便自觉的抱着孩子出去了。
宾主落坐后,程咬金首先夸赞杨义:“贤侄真是种地能手,天生的庄户人家!这山坡地,都让你种出三百八十斤的亩产,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杨义咋一听他这话,没什么毛病。但细细一品,里面带着坑呢。
这时候,被人夸为天生的庄户人家,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是骂人的话。意思就是说,你一辈子就是做农民的命!也就是门阀、权贵口中的田舍奴。
杨义来唐朝一年多了,自然是知道这个意思的。但是他不明白,为何程咬金一来,就要说这种得罪人的话。
“呵呵,叔父过奖了。小侄没有叔父那种雁过拔毛的本事,只能种点庄稼养家糊口了。”
杨义也不地道,这不是明摆着,骂他程咬金是强盗吗?
程咬金尴尬的哈哈一笑:“贤侄这次做的有点不地道哦!”
“何事不地道?”
“你一声不吭的,便将城西的粪肥卖了个光。你真是才思敏捷,聪慧过人,聪明绝顶啊!”
“哪里哪里,小侄子这是靠本事吃饭而已。俗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开动脑子,升官发财!”
“切!真有你的。俺枉费心机辛苦帮你宣传,你却一声不吭的全是吞了。俺为了你还被陛下骂了一回,你得给俺点补偿,否则俺今天不走了!”
杨义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你一来就笑里藏刀,指桑骂槐的,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想让我掏钱,门儿都没有!
程咬金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说你杨义将城西的粪肥卖光了,也不留点给俺赚。还害俺被老板骂,这个你得分俺一份,不然跟你没完。
“叔父这是赖上我了还是咋的?城南那里不是还有吗?你再努力点把那卖了吧。”
“那你当初怎么不卖城南的?”
“那些叔父、伯父的田产,基本上都是在城西。我不可能放着城西不卖,让他们绕路到城南来拉吧!”
“为何不能?你只要报俺的名号,他们就得乖乖的到城南拉!”
杨义无语,只得拿出一坛酒来赔罪,兴许把他灌醉了,他便不提这茬了也说不定。
但赔罪归赔罪,钱是不会分给程咬金的,这是原则问题。让他滚刀肉厚着脸皮来滚一回,自己就被扒了一层皮,那他以后不得多滚几回啊!
程咬金见自己的目的没有达到,也没再说什么。反正以后还要在这小子身上薅羊毛的,也不在乎这点得失了。
程咬金闻着酒香,哈喇子早就流了一地了。赶忙将酒坛抢过来自己倒了一杯,喝进去后两眼放光。
忙问原因:“小子,这酒怎么和以前的不一样?”
“怎么了?不好喝。”
“怎能不好喝,比进贡给陛下的好喝多了。”程咬金那破嗓子一激动,便嚷嚷起来了。
“嘘……你嚷嚷什么?以后还想不想喝了?”杨义吓得小心肝噗噗直跳,连忙阻止程咬金说下去。
他怕呀,因为他现在所喝的酒,是从后山里搬回来的山泉水所酿造。那一处山泉水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不管是煮茶还是酿酒,都要比用别处的好喝。
程咬金见杨义这样子,嘴角泛出一丝奸笑:“小子,不想俺说出去也可以,你得给俺一百坛!”
“想都别想,我宁愿送给陛下,也不给你。”
程咬金那个气呀,好不容易敲杨义一次竹杠,结果敲到了竹头上。
“你…你小子,亏俺平时那么护着你。可你倒好,有了好玩意都不想着俺老程留一点。”
“干嘛要想着你?你一开口就一百坛的,让我做你的酒奴啊,给你酿一辈子酒?”
程咬金意有所悟:“你是说,这酒很难酿,还是酿酒的材料很难找?告诉俺,俺给你想办法。”
“酿酒的材料还是一样的材料,但酿的方法和用的水不一样。”
“那你说,你一共酿了多少?怎么的也要给我一半吧。”
“就面前这一坛,你要一半你就喝。我辛辛苦苦准备了三个月,花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酿出来这么一坛,你居然一开口就要一百坛。”杨义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哧”程咬金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问杨义:“岂不是说,这一坛才是真正的琼浆玉液。”
杨义点了点头:“心照不宣。”
“哈哈,心照不宣。”
他们就这样喝着酒吃着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酒到半酣,程咬金看着只剩半坛酒了。他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贤侄啊,咱们打个赌如何?”
“不打,一千贯铜钱呢,没兴趣!”杨义看到程咬金那贱样,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
“咱们比瞪眼,谁先眨眼谁输。”程咬金听到只这半坛酒,就值一千贯铜钱,更加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了。
“无聊,要瞪去平康坊找女人瞪。”
“就赌这半坛酒,粪肥的事俺就不计较了!”
“这还差不多,来吧!”
程咬金和杨义就这样干瞪着眼比赛,谁也不说话,都宁息静气地看着对方。
这时,一队目测应有两万人的大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徐徐前进。贩夫走卒、骆驼、骡马商队等纷纷避让。
前军是骑兵,应该有五千人,个个银盔亮甲,战马雄俊。他们那健壮挺拔的身材,极为英武不凡。
头盔上的翎羽随风飘动,大红披风也迎风飘扬,身上挂着银光瓦亮的强弓,箭壶满满,长刀寒光闪闪。
中军的人就更多了,他们皮甲鲜亮,个个威风八面,脚步稳健。肩上扛着丈长的陌刀,长枪或弓弩。
他们面不改色,表情严肃,显然对这次去执行何种任务并不知情。
后军有两千多人,这些人就有点难看了,盔甲黯淡无光,砍刀放在刀鞘里,看不出模样。他们护送着一车车粮草辎重,有老人,有未成年人,谈笑风生,极为轻松。
他们出春明门后,直接往东北十里穿霸桥而过,再折向南往金沟村而去。
一路上烟尘滚滚,骏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呼喝声、盔甲兵器的碰撞声混合在一起。
窑洞里,程咬金和杨义还在干瞪着眼,一副不决出胜负不罢休的样子。
洞外的麦田里,正有几个佃农,为即将收割的小麦除草。
小路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当他跑到窑洞外时,却被那些魁梧的士兵拦住了。
他气得大喊:“小郎君,又有大军来了!”
窑洞里却传来程咬金的声音:“哈哈……俺赢了,这酒归俺了!”
杨义没理程咬金,他走到洞门前,那喊话的小子认识,是那个卖镜子时,把自己也坑进去的小子。
“大惊小怪的,怎么回事?”
“小郎君,大军又来了,好几万人呢,一眼看不到头,已经快到村口了。他们的斥候校尉说,要来见您和程大将军。”
杨义眉头皱了皱,转身看向程咬金,在等程咬金给他答案。
程咬金尴尬的笑笑:“贤侄啊!这是陛下下的圣旨,俺也是没有办法呀。只得将俺的左领军卫全部开拔,搬来这里住十天了。”
“既然是他对你下的圣旨,那你就慢慢玩儿,我就失陪了。”杨义那个气呀,感情那么大的事,就只有他不知道。而程咬金这货来这里,明显就是监视自己的。
“这可不行,陛下命你主持训练,再从那三千千牛卫调人过来给你帮忙。叫你交一份名单上去给他,哪些人可以调过来。”
“找他们给你们训就好了,何必来找我。既然有现成的人可以训,为何偏偏要麻烦我呢?”
程咬金语气一滞,但他也不是盖的。眼睛一转,便想到一个能将杨义压死的理由。
“这是陛下要你兑现的第二个承诺,你难道要食言自肥?”程咬金心里在偷笑。他之所以说第二个,因为千牛卫那三千人是第一个。
杨义听到程咬金这样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着头耸着肩,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说吧,让我怎么做?”
“怎么做你自己想吧!从明天开始,往后十天内,左领军卫就在这里训练了。或者像训那三千名千牛卫一样也行,十天后俺就撤了,要换别的军卫来……”
“你说什么?还有其他的军卫?”
“对呀,京城十六卫,除左右千牛卫外,其他十四卫都要轮流过来驻训,每个军卫为期十天。”
“你去奏请陛下,每个军卫只能算一个承诺,要不然让他另请高明!”杨义心里大骂,李世民太无耻的同时,也为自己当初,答应李世民那么多承诺而后悔。
程咬金听到杨义说这话,脖子伸长,双眼一突,像是活吞了一个癞蛤蟆似的。
“那你还要不要,那三千名千牛卫来帮你的忙?要的话,名册给俺一起带去给陛下调人。”
杨义没再说话,从洞壁的一小洞里,拿出一个本子,塞到了程咬金手里:“名字后面打勾的,都可以派过来。你走吧,不要在这里烦我。”
程咬金随意翻了两页,嘿嘿的笑了两声,转身就走了。
杨义看向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吾乃河东薛礼是也。”
杨义一愣,没明白这小子说的什么是什么意思?
“我乃河东薛礼!”
“薛礼,薛仁贵?”
薛礼抓抓头发:“我不叫薛仁贵,我叫薛礼!”
杨义又是一愣:难道是自己搞错了?不可能啊!历史上的薛礼,是字仁贵啊!为什么他说他叫薛礼,而不叫薛仁贵?
其实杨义不知道,古人一般要到二十岁时,才由长辈或者是名人大儒帮忙取表字。名和字是分开使用的,各有各的含义。
古人在日常生活中,名一般用作自己的谦称,或者上级对下级、长辈对后辈的称呼。平辈之间,只有在很要好的情况下才相互称名。
在日常情况下,对方或别人直接呼叫名的话,会被认为是不礼貌的。平辈之间相互称字,会被认为比较礼貌。
《礼记檀弓上》:幼名、冠字,周道也。
《仪礼·士冠礼》: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之前称名,他人则称字也。
《疏》云:始生三月而始加名,故云幼名,年二十有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
由此可见,字是名的补充,名相表里,所以称之为表字。
古人对于自己的称呼极为讲究,名是名,字是字,各有用途。古人出生满三月就起名,成人后再由长辈赐字,若是名臣大儒,死后会有谥号。
杨义不知道这些,所以就闹笑话了。但不用担心,杨义机灵着呢!
“哦,可能是我记错了。”杨义尴尬的抹了把冷汗,又道:“我想收你为二弟,不知愿意否?”
“是随从还是仆人?”
“都不是,是兄弟!”
“你是说,咱们要结拜成为兄弟?”
“你不愿意?”
“我,我要问阿耶才行!”
薛礼话音刚落,一个面目清秀,下巴处有一撮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从麦田里突然站了起来:“礼儿,还不快拜见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