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觉得自己实在是撞了大运。他想起年前曾遇到一个算命先生, 说自己今年贵人星动, 又逢流年驿马, 必能随贵人上京,若是跟对了人, 自然仕途通达。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命批应验得如此之快,与自己同行多日的阿耀竟然就是皇长子本人。
陈平有些不可思议, 直到杨琼出现在自己面前, 才大梦初醒,心中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想到要去庙里做些功德还愿,还要放几个焰口, 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到了京中安顿好,便接妻妾进京,只是自己久不在陈州, 妻子凶悍,不知道会不会虐待小妾……他这厢里心思犹如脱缰的野马,整个人乍惊乍喜,浮想联翩, 那厢里回杨琼的话只知道唯唯诺诺,甚至连杨琼在同自己说些什么, 都听不真切了。
杨琼微微皱眉:“我吩咐的事, 你须十分小心, 不容有些许差错。”
陈平忙不迭地点头说“是”, 神态极其恭敬。杨琼面色微沉:“我并非是要一个应声虫跟在身边。只不过看你之前做事谨慎,遇事果决,是个可用之才。陈平,莫要叫我失望。”他又道,“你先前在我面前总是侃侃而谈,如今除了会说一个‘是’字,变没有别的言语了么?”
陈平陪笑道:“不知者不罪,以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殿下大人有大量,还请海涵。”他想到自己前些时日总是在杨琼面前胡言乱语,还妄谈了皇长子的许多阴私,便恨不得时光倒转,回过去扇自己几个耳光。如今金光大道就在自己的面前,可莫要被自己的乌鸦嘴给毁了。念及此处,陈平又出了一身冷汗,对杨琼笑道:“殿下果然是贵人胸襟,襟怀坦荡,不与我们这些乡野村夫一般计较。”
杨琼忙了半日,一路布局筹谋,只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便摆了摆手,“这样阿谀奉承的话叫人听了心烦,我也倦了,你先下去吧。”
陈平诚惶诚恐,如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向杨琼行了大礼,生怕自己不小心得罪了贵人,断送了前程。杨琼见他如此,颇觉得有趣,便起了玩笑之心,看着陈平,缓缓道:“我若是你,回头便好好研究一番我的喜好,拍马屁也要拍对地方,不是么?”
陈平有些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屏息凝神地倒退着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冲杨琼献媚般地笑道:“殿下,最近属下派去的人有回报说何公子和那名少年一路南下,像是往江南道方向去了。”他仔细观察着杨琼的神色,斟字酌句地说道,“殿下可要我命人把何公子请回来吗?”
杨琼淡淡道:“不必。”他沉吟道,“你派人继续跟着他,沿途保护他们的安全便是。”他又想了想,“暗中送他一些银两,莫要叫人亏待了他。”
陈平面露苦色:“属下也给何公子沿途的住处放了银两,只是他总是分文不动,属下亦甚是苦恼啊。”见杨琼并无怒色,陈平又道,“何公子带着那少年,沿街唱戏,倒也不缺钱花。”陈平嘿嘿一笑,“听闻那何公子嗓子极好,旦角生角样样拿手,还有些痴迷的看客,一路跟着他走,听他唱曲,场面极是热闹。”
杨琼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自己初见何晏之时的场景,那时的何晏之也是在人群之中被团团围住,有人高声喝彩,何晏之每唱一句,就有人将手中的钗环花束向他掷去。杨琼微微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你下去罢。”他的声音中透着倦怠,“以后不必来同我说这些事了。”
陈平道了声“是”,躬身退下,心中却暗想:莫非这个何公子已经失宠了?他心中隐隐替何晏之感到惋惜,果然是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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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舒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人似乎是在门口来回踟躇,却久久不曾敲门。她心中一动,起身前去开门,果然见到紫漪正站在门口。叶云舒并不意外,只是轻叹了一声:“紫漪,还有什么话同我说么?”
紫漪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垂头道:“咱们可否进去说话?”
叶云舒会意,将紫漪迎了进来,小心关上了门,又仔细查了下门窗,才转身看着紫漪:“你在门外等了很久?为何不敲门?”
紫漪道:“云娘,我不知道自己来看你,是否会害了你。但是,你我相识一场,总该来向你道个别。今后,还不知道何时再见。”
叶云舒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眼前的紫漪娇弱而美丽,犹如风雨之中一株随风飘摇的丁香花,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朝紫漪微微一笑:“紫漪,其实我应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当初出入宫廷,你总是冷漠疏离,我也曾对你心怀不满。然而,后来你把我错认成亲人,几次舍身相救,叫我好不感动。我对你坦明身份,你也并不曾疏远了我,依旧待我如初。”叶云舒仰天叹息,“在那深宫之中,确实是百无聊赖、度日如年,也只有你相伴身边,你我虽无骨肉之亲,在我心中却已将你视作自己的亲姊妹。”
“我亦何尝不是如此?”紫漪掩面而泣,哽咽道,“我真心希望,你就是我的亲姊姊,那便多好。可惜,天下本就没有这样完美的事。”她握住叶云舒的手,“云娘,你随皇长子殿下回到江南,还需万事小心。”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叶云舒,轻咬下唇,终于低声道,“皇长子和帝姬,你可信任的,唯有皇长子。他实在是一个好人。”紫漪顿了顿,上前半步,凑在叶云舒的耳边,“然而,这个天下,极有可能是帝姬的。你到了江南,便留在那里,千万千万,不要随皇长子回京。”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回京之后,怕是一条不归之路。”
她放开叶云舒,低低说道:“我走了。云娘保重。”说罢,转身便要离开。叶云舒却叫住了她,从怀中摸出一枚铜片,上面刻着字迹,勉强可以认出是“韩”字,她将铜片交到紫漪手上,道:“这是采芩姑娘的遗物,你当时便是因为它,才错认了我吧?我本来答应过采芩,杀了沈眉,替她报仇之后,便将这枚铜片埋在沈园,以慰她泉下之魂。然而,我相信,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妹妹尚在人世,更希望的,应该是将这枚铜片交给你罢。”
紫漪握紧了手中的铜片,泪如泉涌:“多谢云娘。”她掩面而泣,“我们姐妹姓韩,我姐姐叫韩紫英,在家行二,是扬州下林村人。可怜我姐姐自幼被人拐走,生死不知,再见却只留下一片薄薄的铜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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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璇玑坐在铜镜前仔细地画着眉。镜中的女子面若芙蓉,娇媚可人,只是眉眼中透着冷意,叫人望之便不寒而栗。
紫漪小步走了过来,默默地将案上的香炉换了下去,正要转身退下,却被杨璇玑叫住了:“你去见了叶云舒?”
紫漪小声道“是”,又道:“我去拿回我姊姊的遗物。”她偷眼看了杨璇玑一眼,却瞥见对方唇角噙着的冷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只能继续解释道:“奴婢曾经也是将云娘错认成了自小失散的姊姊,才会对她格外照顾。云娘在江南见过我姊姊,受她临终所托,才会将姊姊的遗物一直戴在身边。”
杨璇玑冷冷一笑:“东西拿来。”
紫漪不敢不从,摸出那枚铜片,双手递给杨璇玑。杨璇玑将那枚铜片在手中掂了一掂,脸上俱是不屑一顾,随手便扔进了身后的香炉之中。
紫漪失声道:“不可!”她正想过去捡回东西,又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双膝跪地,颤声道:“还请帝姬息怒。”
杨璇玑缓缓上前几步,俯下身看着紫漪:“紫漪,叶云舒要嫁给我兄长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紫漪不住地摇头:“奴婢不敢。奴婢是真心诚意祝愿皇长子殿下和云娘能够百年好合的。”
杨璇玑哈哈一笑,幽幽道:“紫漪,这真的是你的心里话么?”她轻轻抚摸着紫漪的脸庞,仿佛含着无限深情,“除了我,你不能对任何人心怀他念,亲人也不行,死人也不行,明白吗?”她能感觉到紫漪在不住地颤抖,忽而嫣然一笑,“否则,我为何要将叶云舒当作弃子呢?”
杨璇玑轻轻挑起紫漪的下颌,注视着她的一双盈盈泪眼:“谁叫她对你,亦心怀旖念呢?”她冷哼了一声,切齿道,“我的东西,也容她来觊觎?真是不知死活。”
紫漪不住地摇着头,低低道:“奴婢明白……不会的……奴婢绝不会背叛帝姬……”泪水划过她的面颊,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溅开些许水渍,一会儿,便干涸了,再无踪迹。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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