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至撤退完毕,各类行军点报死伤人数之后,夏侯思才终是回到营帐,单膝跪地叩首,“将军。”
沈祁渊正拭利刃,听罢手上动作微顿,继而又动作起来,那光正的刀刃反射出其深目的光芒,“起来罢。”
夏侯思直想打仗伊始之事,嘴角略翕了翕,踯躅须臾方才起身,只道:“这次打仗并未酣久,是以死伤并不算多,但数多军心并未稳定,且隐隐有传将军欲潜逃回京之类话语.........”
沈祁渊道了声省得,继而将那擦得程光瓦亮的刀身入鞘,锋利兵刃擦刮着金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紧接便见沈祁渊回首,用那张苍白且虚弱的双目看着他。
“我得请求你一件事.........”
话虽未完,但夏侯思已然明悟,不过仍是继续听着,“你领着一小众人带丁辰回去,到三姑娘坠落的那个山崖寻一寻她........”
说至此处,夏侯思已听得哽咽之音,待至昂首便见那双目已然沾染湿意,在摇曳的烛火里颤颤发亮。
夏侯思一愣。
沈祁渊却置若罔见,深纳一口气,“若是找着了,将她........运过来.........若是没找着........便替我在那处立个衣冠冢.........并写‘沈祁渊亡妻之墓’,等至以后,凯旋而归,我再去找她。”
夏侯思不知沈祁渊如何说出这句话,更不知为何沈祁渊会改变想法,或许是因为见着战场厮杀,看到那么多的兵将因他到来而馨馨亮的目光,又或是想及这些人之中家里还有妻子老妪等待着........
但不管为何,夏侯思都不会去过问,因为世上安得两全法?
是而夏侯思领了命,很快便领着一众人马快马而去。
沈祁渊登楼远望,见着那漫天尘土飞扬,脸上渐渐浮起悲凉而无助的神色,可他的背脊依然挺拔,仿佛什么事情都压不跨他。
但沈祁渊知道.......有些东西是从里子开始溃烂的........
京城之外,荒山遍野,植被丛生,间或不少奇珍异草,是故这里繁衍着一处小村庄,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有的,但一直罕为人至,平素皆以卖点柴火又或是卖点草药为生。
因需要体力活,是故对于这些人来说,生儿是最好的生计维持,也造就此处鲜少有女子,且因村庄贫穷,即便朝外提亲,也寥寥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进来。
那王家本愁苦媳妇何处寻,没想到他家大儿子王富贵在前日里上山采买药材时发现了一女子,还以为是具尸体,没想到却还活着,不过伤势很重,直至今日亦还躺在床上昏睡不起.......
不过白捡的媳妇哪能扔了去,何况还长得这般水灵?
“富贵......今个儿又去给你家媳妇采药?”
街道口叼着旱烟的老汉微眯着眼,咧嘴笑着。
王富贵搔了掻脑袋,有些羞赧地点头。
王富贵一向寡言少语,且这样的事大家调侃起来,谁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害羞,所以老汉并未多揶揄他,不过说了几句,便放任王富贵走了。
王富贵见着眼前茫茫山路,不由紧了紧肩上的背篓,往上爬去,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再回来时,已是满头大汗。
还未得擦一擦,那村口便奔出来个老妇人,哭天抢地又喜极而泣,“你去了哪里,你这个死娃子!”
王富贵捏着锄头喊了一声,“娘,”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直问:“是不是那个女娃子出了事?”
“没有出事,没有出事,锯嘴的葫芦,说不出句好话来,”那老妇乜他一眼,“是你媳妇醒了,你还不快回去看看你媳妇!”
王富贵一听,连忙奔回去,不过刚及门口,便忽闻一阵瓷碎之声。
王富贵心头一紧,赶紧推开门,便见那穿着深衣麻布的女子泄了一地青丝垂在床上,青葱如玉的十指正奋力地靠向地上的东西。
“你这是做啥?”
女子迷蒙的双眼微微睁着,犹如满天繁星落入王富贵的眼睛,令他心脏没由来地急跳,稍一怔楞,才反应过来上去扶她。
女子却微弱着音,道‘渴’。
王富贵连忙朝老妇喊道:“娘,她口渴了。”
老妇连连诶道,赶忙夺门而出,看着挖了一碗清水,刚出厨房门,王富贵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准备伸手接过来。
老妇人将清水往自己身内一撤,朝王富贵一瞪,“给你媳妇端过去,顺带问问她叫啥名!”
‘媳妇’二字咬得极重,之后仿佛还有言辞,但又仿佛没有。
王富贵听闻眉头微敛,含糊着点头,便端了水递给女子。
女子大抵是太口渴了,捧着水便喝起来,不过虽是极渴,但也小口小口啜着,是而从王富贵这般看去,不过是缺了数口的陶土碗具,但被那纤纤十指捧在手内,仿佛端着琼琚,美得如雕刻,巧得似天工。
女子喝罢,将碗放下,那如蝶翅般的睫毛振了振,掠起潋滟的光芒粲向他,“多谢.......”
声音似若琴弦,又如潺潺水声,令王富贵心神激荡........捧过那碗的手不由紧了紧,脸色亦局促起来,“不谢........”
似乎又想起什么,王富贵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请问姑娘,你叫何名.........”
女子那张年轻秀丽的脸庞转过来,嘴角微微牵了一牵,继而又耷拉下去,“我不记得了........”
王富贵有些讶异,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那女子又道:“请问大哥何名?又是在何处发现的我?”
王富贵本想答话,却忽闻门被振开的声音。
两人不由朝那处张望,见是一裹脚老妇,涎着笑脸进来,“春花,你醒了就好好睡一觉,婆婆找你丈夫还有事情要说.........”
女子一愣,秋水似的双眸看向王富贵,“我叫春花吗?”
王富贵方翕了口,老妇便打断了两人交谈的趋势,连忙拉着王富贵到了外头。
门一闭拢,王富贵就迫不及待地甩开老妇,“娘,你这是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