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珠殿里乱糟糟的。
忙着给永昌帝顺气的刘皇后。
假惺惺拦着劝慰崔淑妃的温昭仪。
痛心疾首,兄弟情深的二大王,还有拧着脖子倔强不语的北堂焕。
果然被刘皇后说中了,长乐宫今儿当真有戏看,好热闹的戏。
宫女太监们屏息凝气,如鹌鹑般躲在一边,生怕一不留神波及到自己。
好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这场热闹。
“这是闹哪一出呢?谁是惹事的祸根啊?”
糟了!永昌帝三步两步跳下龙椅,身手敏捷的冲到殿门口。
头发花白的福清嬷嬷扶着满头霜发如银的老娘娘。
拄了凤头仙翁献寿紫竹拐杖颤颤巍巍的往殿里走。
永昌帝小心翼翼的赶着扶了老娘娘另一只手,搀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
刘皇后春风拂面的笑脸迎上前,服侍老娘娘坐到太监们搬来的大圈椅上坐下。
顺便抛了一个眼神给崔淑妃,瞧瞧,救兵给你搬来了。
淑妃娘娘心领神会,从怀里抽出帕子开始擦眼泪。
温昭仪和北堂昭赶紧上来给老娘娘叩头请安。
永昌帝陪着笑问道: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
又瞪起眼睛训斥皇后:“你是怎么打理的宫务,老娘娘都到殿门口了,外头这么多人连个通传的都没有。”
“别嚷嚷了,是我不叫她们通传的。要不然怎么看得着淑妃娘娘打儿子呢。”
老娘娘指着崔淑妃,眼睛却斜着永昌帝。
得了,皇祖母这是给老三撑腰来了。
永昌帝苦笑一声,向老娘娘陪话:“您听孙儿解释,老三他……”
“不用你说,我自家问小三儿,他有嘴。”老娘娘拿拐棍敲着他的腿。
仰起脸笑咪咪的冲北堂焕招手
“小三儿挨打了?来,到老祖这儿来,让老祖看看疼不疼。”
北堂焕响亮的答应了一声,跳到老娘娘跟前。蹲下身子,将下巴搁在老娘娘膝盖上。
骨节粗大的手摸小狗儿似的摸着他的后脑勺。
“可怜见的,我的小三儿,看看你母妃多舍得下手啊,这小脸都打红了。”
呸!温昭仪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老偏心的,三皇子这么大的一张黑脸,您是从哪看出来小脸都红了的。
“老娘娘……”崔淑妃举着帕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委委屈屈的欲言又止。
“皇祖母,是这么回事,昭儿他跟......”
永昌帝不死心的凑上来,倒把亲自走去端茶上来的刘皇后给挡在一边了。
于是他再一次被老娘娘用拐杖给戳开。
“不用解释,哀家还没老到耳聋眼瞎的地步,这宫里宫外的事啊,多少还能知道点。”
老娘娘端起热度恰到好处的杞菊蜂蜜茶饮了一口,气色红润的脸上露出舒适的神色。
“不就是小三儿抬了个瓦子里的小娘儿进府吗?这也值得你们跑到皇后宫里劳师动众的三堂会审?
屁大点儿事,你叫小三儿到我慈恩宫去我说他两句就完了。
还闹得喊打喊杀的。知道的是老子审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镇府司擒拿逆党呢。”
永昌帝不敢开口,绷着脸呆坐回椅子上拿眼角瞄皇后。
刘皇后没看见,桌上这大樱桃今年上的格外早,红彤彤的可惜皇祖母吃不动。
北堂昭出来替父亲分忧了,他单膝跪下,亲昵的喊了一声老祖祖。
“父皇并没说什么。先前曾孙儿原说了三弟不过是一时糊涂,下回改了就是了。
您也知道三弟这个脾气,一时跟父皇驳了几句嘴,就闹成这样了。
也怪我做二兄的没劝住,都是曾孙儿的不是,老祖您要罚就罚我吧。”
“哎哟哟哟,起来吧,快起来吧。
温氏啊,你倒是给我养了个好重孙子,看这小嘴巴巴的多会说话。
不像我的小三儿,嘴笨心直,成天的吃亏挨打受气。”
北堂昭尴尬的站了起来。
老娘娘瞧瞧他一身风采翩翩的文士打扮,又看看半截铁塔似的北堂焕,咂咂嘴:
“老祖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不过我说昭儿啊,你下回孝敬曾祖母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样。
哀家是守寡,不是做姑子。这每回都送哀家些个佛珠子,经卷子。
知道的哀家是静心礼佛,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削发出家呢。
小三儿就知道哀家深宫寂寥,上回还翻石钻洞的给哀家捉了一对蝈蝈儿来,瞿瞿叫着好生有趣。”
崔淑妃与北堂焕好险没笑出声来。
永昌帝和温昭仪脸上神色变幻,北堂昭手足无措:
“这...是曾孙儿考虑不周到,下回一定孝敬老祖些好玩意。”
老娘娘没搭理他,顿顿拐杖:
“时候也不早了,哀家也不耽搁你们忙正事,说说小三儿这事罢。
不过一个瓦子里的女子,是做什么的来着?”
“老祖,小梨儿是三盛园关扑的扑手,旧京女子关扑第一人呢。”北堂焕赶紧回答。
“哦,是个女跤手呀,那身段相貌如何啊?”
“个儿高”北堂焕站起来在下巴处比量。
“到曾孙儿这里,大眼睛小嘴巴,雪白雪白的,还有两个酒窝儿。”
“那很好啊,是北边儿来的吧,咱们京城一带可没有这么高的小娘子。”
老娘娘笑眯眯的点着头问。
“是,是北面边境被鞑子侵袭流落过来的难民,身契上爹娘都没了。”北堂焕垂下眼道。
“也是可怜人啊,你们久居深宫,富贵安定。
哪里知道边境将士浴血厮杀,百姓子民流离失所的苦啊。”
老娘娘眯起双眼,回忆起燕朝开国时候的经历。
“那时老皇爷率领手下军队南征北战,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才有了咱大燕国。
天下是得了,他一身伤病,坐上那龙椅没几年就去了,丢下我老婆子一个人。”
提起自己的皇祖父,永昌帝与刘皇后等人都齐齐的站起来,垂首肃立。
永昌帝哽咽道:“皇祖母早年寡居,扶持父皇稳定朝纲,实是劳苦功高。
孙儿不孝,鞑靼虽疥癣之疾,却多年未能平定,令百姓受战乱之苦,颠沛流离,孙儿有罪。”
老娘娘叹了口气,有些昏花的眼中泪光隐现:
“有什么功劳,你母后也去的早,深宫里就是我跟你父皇两个前朝后宫苦苦的撑持,还要防备他那两个不靠谱的皇叔。。
你父皇好歹还跟我们经历过些苦,你是打小我瞧着长大的孙儿,咱们北堂氏人丁不旺,从小就把你金尊玉贵的养着,顺顺当当的继位登基。”
永昌帝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抽搭,北堂焕重新蹲下,红着眼睛拉住老祖的手指摇晃。
北堂昭也扭过头用袖子遮住面庞揉眼睛。
刘皇后抿着嘴垂头给老娘娘又换上一盏新鲜温热的茶汤,柔声劝慰:
“皇祖母,天气炎热,您要保重万金贵体,切勿伤怀。”
“嗯,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没的让人不乐。
就说小三儿这事,怜惜了一个难民女子收进府。
虽说先前流落市井,只要清白未失,不是勾栏卖笑的娼优。
蹴鞠,争跤也算是个正经技艺,皇上不也喜欢看吗?”
果然是祖孙,连说的想的都一模一样。
永昌帝尴尬的咳嗽起来。
“又不是大张旗鼓的娶正妃侧妃,不过收个房,大不了做个侍妾。
他既然喜欢,就遂了他的心愿,无需这么苛责。”
“老娘娘,嫔妾听说那女子是个天足大脚。
咱们大燕国皇子选妃纳妾的规制,可是规定了闺秀贵女,三寸金莲。
大脚女子粗鄙,不得入侍。”
温昭仪实在忍受不了偏心偏到关外去了的老娘娘,硬着头皮娇滴滴的搬出国朝规制来说事。
永昌帝的脸瞬间变得铁青,转头恶狠狠的瞪着温昭仪。
“温氏,你说大脚女子粗鄙,不得入侍。”
老娘娘慢条斯理的搭着福清嬷嬷的手站起身来。
微微提起茶褐色富贵万寿联花纹的裙边,抬起一只大脚朝她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