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很大,占地宽阔,和崔淑妃幽静精致的灵犀宫廻然不同。
刘皇后喜欢明亮。
长乐宫大小各宫室殿堂的卷帘在白昼总是高高卷起,殿顶的琉璃明瓦也用的比别处都多。
宫室里到处散发着一阵浓郁的龙脑香气,闻之令人头脑清明,精神振奋。
在皇后亲手服侍下换了一身杏黄宽大绸袍的永昌皇帝北堂明桢,正舒舒服服的躺在皇后的椒房殿里黑漆雕花酸枝木嵌玳瑁罗汉榻上歪着。
头戴小巧米粒碎珠银冠的皇后穿着同色大袖宽袍,盘膝坐在皇帝对面。
细心的用羹勺将白玉碗中的杏仁羊乳酥酪调到温热适口递给皇帝。
皇后生的很美丽,虽然比崔淑妃大两岁,却额头饱满肌肤匀净,皱纹细不可见,眉眼明净,是位端庄清爽的中年美妇人。
刘氏一族虽然出身寒微,所出的女子却都很美貌。
自从太祖开国至今,刘氏已经连出了三位皇后,早逝的太后也是个出色的美人儿。
皇帝却没有继承到母亲多少优点。
北堂家的血脉很强大,皇帝依然像故去的先帝。
方脸黑肤,鼻大嘴阔,一派炯炯武夫的形象。
好在到了北堂元这一代,太子的相貌大部分随了刘皇后,明净端方。
北堂昭更是像极了温昭仪的俊秀文雅,五皇子也斯文白皙。
只有北堂焕跟圣人的脸庞肤色一般无二。
北堂明桢是很希望自己像个风流儒士的。
可惜无论他怎么打扮得衣履风雅,醉心书画,尊崇儒学,也甩不脱祖宗给的根底。
因此他不仅看重端方沉稳的太子,更喜欢儒雅俊秀的二儿子北堂昭。
高龄健在的老娘娘却十分喜爱北堂焕。
说自己这些儿孙里,小三儿是最像曾祖父的,尤其是高大魁伟的身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圣人平时很少到皇后宫里来,只是碍于祖训和老娘娘。
每月初一十五在皇后宫中留宿,其他时候罕见人迹。
眼下不年不节,下了朝就跑来,还不是为了昨日那件荒唐事。
皇帝不提,只一心喝酥酪。
皇后也不问,纤细双手带着四根嵌金指套,小心的在银盘里挑拣可口的蜜饯出来递给皇帝吃。
刘皇后资质平平,不是惊才绝艳的女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听进去劝谏,也能沉住气管的住嘴。
有老娘娘在,只要不作死,中宫之位就稳如泰山。
何况自己还有已经生了小皇孙的太子,这大燕朝的江山,便有她一半。
“陛下,昨儿太子妃带着咱们的小长乐进宫来给老娘娘请安,在我这坐了一回。景儿怕热,也没带他来。”
刘皇后没话找话,说起昨天儿媳妇和孙女进宫的事来。
“唔,天热,景儿才满周岁,你侄女儿是个细心的。”
永昌帝随意应付了一句。
突然想起赵美人的一对双生子,这样的天气一定也不好受,昨夜倒也还凉爽。
自己不在她宫里留宿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的常例冰够不够用,回头打发朱大伴遣个人去问问。
看着自己的夫君神游天外,刘皇后无奈的悄悄翻了个白眼。
夫妻相对无言,幸好殿外及时的传来了宫人的通报声:
“禀圣上,皇后娘娘。有淑妃娘娘,温昭仪娘娘,二大王,三大王在殿外求见。”
霍,来的还真不少,今儿有戏看了。
她向永昌帝笑道:
“我这长乐宫向来冷清,今日倒是贵客频频。
只是椒房殿狭窄,不如让她们到联珠殿去坐吧。
那边当风,又宽敞又凉快,岂不好坐。”
永昌帝挥挥手允了,刘皇后赶紧吩咐将人迎到联珠殿去,自己服侍皇帝收拾整理起驾。
联珠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帝后二人高坐正中,崔淑妃高贵优雅,风轻云淡的坐在右首第一张椅上,娇小玲珑的温昭仪坐在她下首。
永昌帝半闭着眼,扫了两个儿子一眼,沉声发问。
“焕儿,你一向顽劣,终日斗鸡走狗,四处玩乐朕都懒怠管你。
现在越发长本事了,堂堂一个皇子,朕亲封的大王。丝毫不顾皇室礼法,国朝体面。
引着你二皇兄在瓦舍勾栏厮混还不够,连勾栏的妓子也要纳入王府,鱼目混珠了吗?”
北堂焕一张黑脸顿时胀的通红,张口就要辩解。
穿着一身油青绣竹叶的素雅文士袍,作清流打扮的北堂昭已经抢上前朝圣人长揖到地:
“父皇息怒,儿臣有错,不该与三皇弟去市井之地流连。
且未及时劝阻尽长兄的责任,还请父皇责罚儿臣。
至于那个女子,也并不是勾栏中人,只是一个关扑的扑妇而已。
二弟尚未成婚,那女子又穿的妖娆裸露,想是一时被惑乱心思,还望父皇宽恕二弟。”
崔淑妃听得脸色像万年的寒冰,温昭仪暗暗勾起嘴角。
北堂焕睁大眼指着北堂昭道:
“父皇,分明是二哥邀儿臣去瓦子里戏耍的。且那女子是儿臣先看中的,他却横插一脚,现在又在这里......”
永昌帝怒冲冲的打断他的话。
“住嘴!你二兄温雅守礼,素有君子之风,方才还抢着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你不单不感兄弟友爱之情,还倒打一耙!简直岂有此理!”
北堂昭适时的低下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又包容弟弟的模样来。
崔淑妃看的心头起火,狠狠的掐着手里的宫纱扇面。
永昌帝指着紧绷下颌,满脸忿忿的三儿子:
你当朕糊涂了是吗?昭儿说那女子妖娆裸露,你只是一时被惑乱。
方才你说的什么?你说你先看中的那女子,还诬陷你二兄横插一脚。
前后言语分明就是你被那女子色相引诱要强买回家,你二兄劝阻不成反而生事。”
不得不说永昌帝还是从话中分析出了是北堂焕要纳妓归家。
只是没想到北堂昭也一样心思,只以为是三儿子推卸诬赖兄长。
崔淑妃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焕儿性子直率,不像那北堂昭自小便跟他娘一样,外表温顺,内里阴晦,一肚子诡计。
可圣人一向偏信北堂昭,焕儿常常吃哑巴亏。
自己又不好为儿子辩驳,人家的母亲优哉游哉坐在那里看儿子演戏呢。
自己若插进去分说,岂不被圣人说护犊心切,以大欺小。
这里是皇后的宫室,自己手上无人可用,只有求助刘皇后了。
她悄悄向菩萨般安坐在凤位上的皇后娘娘投去求情的目光。
刘皇后是偏向崔氏母子的,她虽然资质平庸,却不是一个傻子。
崔氏虽然整日一副清高样子,却性情恬淡,不屑争宠献媚。
养的儿子又是个直肠直肚的炮仗,既无野心又无城府,将来却可以给太子用得。
这温氏母子,一个玲珑心肝,一个虚情假意,倒是要替太子好生防范着。
她木着脸,眼帘低垂,微微点头示意崔淑妃本宫知道了,帮你这一回。
崔淑妃心里略放了心,向北堂焕斥责:
“焕儿,男儿行事敢作敢当。
既是做了错事,诚心向你父皇认错,领罚就是。何必惹得你父皇动怒。”
嗯,爱妃还是很明事理的,不愧是百年士族出身的贵女。
永昌帝摸着颔下的乌黑长须点了点头,面色和缓不少。
可惜养的儿子一点也不像她,也不像朕。这样顽劣的性子,真不知像谁。
一肚子委屈恼火的北堂焕可没发现母妃的良苦用心,一心要将事情辩驳明白,气呼呼的继续争辩:
“二皇兄邀儿臣去瓦子看相扑,有何伴伴为证,儿臣本来在府里喂抱月乌龙驹的。
是二皇兄跑来说瓦子里新晋的女子关扑第一人十分有看头,儿臣便去了。
那相扑的人本就穿的精简,难不成争跤还要裹着棉被去争不成!
父皇也是最爱看女子争跤的,上回父皇宫里那些相扑的宫人,穿的比瓦子里更少呢!
怎么到了人家身上就说是妖娆裸露了?”
北堂昭一脸看傻子的神情,刘皇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双肩微抖,憋的很辛苦。
永昌帝的脸色由青变红,抄起桌上的茶盏便要掷过去。
我的小祖宗哎......这都是胡言乱语的些什么呀。
崔淑妃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起身近前抬手给了儿子一个清脆的耳光
“你想是昨夜吃酒昏了头还未醒来,在这里妄议君父!
还不快向你父皇谢罪领罚,再滚回府去将那个什么关扑的贱妇打发了!简直就是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