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七月伏天酷暑难消。
祝丽华推说自己想静一静,司桃和司柳都被她打发下去歇午。
留风轩的冰给的很足,府里用冰的人就那么几个,古嬷嬷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北堂焕在兵部好像渐渐的做上了手,中午便无暇回府了。
冰盆里透明的冰块缓缓散发着白汽,檐下的卷帘和窗户都严严实实的拉了下来。
祝丽华躺在凉榻上侧身闭着眼睛,这样万一司桃和司柳不放心自己,偷偷来看时便以为自己睡着了。
这一世比上一世还要麻烦。
上一世虽然过得屈辱凄惨,要怪自己一片痴心错付,但内宅的手段和危及性命的事情并没有经历过。
外宅那两个丫头养娘也不过是嘲笑挖苦自己,除了北堂昭欺骗自己,并没有遇上这许多明面上的危机。
前世自己根本没有进过南苑王府,内宅阴私自然无从说起。
可是现在自己虽然看似一帆风顺的进了北苑王府,又接连晋升,但好像踩在刀尖上跳舞一般,步步都透着惊险。
她蹙着眉头在凉榻上翻了个身,目光落到桌上的一盘紫红色的荔枝上。
那是崔淑妃娘娘宫里送给北堂焕的南方稀罕果子,北堂焕一个都没舍得吃,全送到自己这里来了。
这一世最幸运的,就是北堂焕对自己是一片真心。
但他这片真心,日后也是最大的危机,因为明春罗二娘子就要嫁进王府了。
现在北堂焕还年青,偏疼个把心爱的姬妾,古嬷嬷睁只眼闭只眼,宫中的娘娘也懒得管。
儿子大了,有那么一两件喜欢的玩意儿不是正常的吗,何必闹得大家不高兴。
那以后呢?有了正妃还能这样吗?
古嬷嬷是最讲究规矩的,淑妃娘娘更不会容许儿子儿媳因为一个姬妾不和睦。
哪怕他和罗二娘子再不和睦,正妃的体面还是要给的,也会有嫡子嫡女。
有了嫡子嫡女以后,北堂焕还会这样有空陪伴自己,一心待自己好吗?
便是他不移情,罗二娘子用正妃的身份也能给自己增加许多麻烦,北堂焕再喜爱自己,总不能去跟正妃对着争吵。
宠妾灭妻,到时候宫里的娘娘会第一个拿自己开刀。
祝丽华咬着嫣红的嘴唇,前思后想。
内宅的手段自己是一个都不会,只有一腔孤勇面对而已。
兰萱姑姑和司桃司柳能干,也只是熟悉规矩,打点自己院的事务顺畅,没有内宅阴私的手段。
自己身边缺一个精干的人,祝丽华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应付内宅争斗而苦思冥想。
罗二娘子虽然长在深闺,出嫁的时候罗府必然会给她陪送得力的嬷嬷,古嬷嬷又不会向着自己,到时候自己拿什么来应付呢?
越想越烦恼,冰盆的冰融化了满盆的水,身上有几分燥热升起来。
自己在京城举目无亲,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可用的人来。
干脆不想了,祝丽华伸手摘下脖子上的骨饰,因为被外人拿过,司柳足足的用清水洗了五六遍才挂到璎珞上给自己戴。
光滑的骨片泛着油润的光泽躺在白皙手心里,母亲在世时日夜戴着,小时梨花儿还用手揪过许多次。
母亲任何时候都不说话,哪怕对着自己,也只是咿咿呀呀的哄,从来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后来在军营为奴的时候听一个老兵卒说,每个鞑靼女子都会有这样一个骨饰,上头的花纹便是部落的印记。
等女子嫁了人以后,就会在骨饰中间刻上丈夫的姓氏。
祝丽华将骨片贴着面颊感受着骨片的温润。
也不知家乡的祖父母可还在世,前世连一次都没有机会回到戊连山看一眼故乡,今生又陷在京城难得自由。
“娘子,安大夫来了。”
司柳轻柔婉转的声音传进来。
安杞母子确实是淳厚朴实的人,受了王府的优渥供奉十分不安,对祝丽华更是感激涕零。
安杞每三日便来为祝丽华请一次平安脉,今日恰好到了日子。
祝丽华看了看墙上的铜钟,都已到申时了,赶忙将璎珞带上吩咐司柳请安大夫外头稍坐一会。重新梳洗过后才命请进来。
兰萱姑姑去针线房看祝丽华的新衣裁制去了,司柳便引了安大夫进内室来。
安杞还是瘦削单薄的身姿,只是脸上的黄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张白净的脸与山间野鹿般的清澈眼睛含着笑意。
“见过奉仪,天气炎热怕奉仪身子不适,特来请脉。”
祝丽华含笑致意,司桃端过小枕,祝丽华将雪白的手腕放在小枕上。
现在安大夫与留风院上下都已经熟悉,自然不用再垂下纱幔悬丝诊脉。
安杞屏息凝神,静静的诊了片刻,又望了望祝丽华的气色,收回手退回原位温声道。
“奉仪脉象有力,只是还有焦虑郁结之感,汤药只怕还要再吃几天。”
自从柱国府回来,娘子一直郁郁寡欢,天气又炎热,自然是郁结在心。
虽然王爷每日都来陪伴奉仪说笑散心,也没见多少起色,这可怎么好呢。
司柳愁眉不展向安杞请教。
“娘子最近夜里常常失困,饮食也用得少。安大夫可否给娘子开些安神健胃的方子。”
安杞眨了眨眼睛,府里的事他早就从司桃传到安大娘那里听说过了,只是女人家内宅的事,自己一个未及冠的男子自然是不好问的。
他踌躇着从带来的药箱里取出几个瓷瓶和一张纸笺放在桌上。
“娘子的药方我已斟酌过了,吃药倒是其次,心情舒畅才是根本。
我......我近日研制了些药物,或许对娘子有用。”
司桃惊奇的拿起瓷瓶看看,小嘴急急发问。
“安大夫,什么药你这般吞吞吐吐的。”
“药名与用途都写在纸上了,也不知用不用得到,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安大夫向来诚实,有问必答,今儿怎么闪烁其词的,司柳也好奇起来,不住的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安杞被两个少女看得白净脸上泛起红晕,站起身来向祝丽华告退,匆匆忙忙的走了。
司桃拿了瓷瓶与纸笺递给祝丽华看。
素纸上一笔端正的蝇头小楷,工整清秀。
祝丽华慢慢的看着,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没想到安大夫还会制迷药。
瓷瓶里都是各种防身保命的药,有解各种迷情春色的药,有使人昏睡瘫软的药,还有解毒药与致命毒药。
前世自己可不知道安杞居然还是个制药的行家,亏他小小年纪怎么想起来制这些药给自己的。
这个细心的少年定然是知道自己步步危机,送来给自己救危保命的依仗。
有了这些,至少遇上什么阴私手段,多少有解困的用途。
后宅阴私不比跤场相扑,凭勇力便能破解。
安杞心思细腻替自己着想,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诚挚小郎,自己在这王府后宅,除了兰萱姑姑和司桃司柳,又多了一个真心关切自己的人。
她舒展黛眉,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欣悦的笑容,吩咐司柳好生收起来。
回头让针线房做个荷包,日后若要出去,随身佩戴在身上,以防万一。
祝丽华的心情有了好转,傍晚陪着她在碧清湖边散步的北堂焕也感受到了。
这些天小梨儿心情低落,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柱国府那个圈套明显罗氏姐妹都有参与,最后却被那个鹰钩鼻子的杂碎顶了缸,线索又断了什么也查不出来。
上回西郊猎场遭刺杀的事情还没有下落,这里又来了一波。
小梨儿进府才两三个月就遇到这么多波折,先前在市井瓦舍都还平平安安过着,跟了自己反而不断出事。
要说这后头没有暗地操控的人,打死也没人信。
只是小梨儿不过一个平常女子,不过是长相美了一些,力气大了一些,是什么人突然这样拼命算计她呢。
是罗氏姐妹,还是另有其人?
北堂焕每天也在苦思冥想,坐在兵部抓挠头皮。
好容易今天看着祝丽华心情明显有些好转,他心里也十分高兴。
“梨儿。”北堂焕握着手里柔软温热的小手,掌心里汗津津的,天气实在太热可自己又不愿意撒开小梨儿的手。
祝丽华答应了一声,大大的黑眼睛盈盈的看着北堂焕。
一阵阵清淡的香气混杂着碧清湖的荷花香味弥漫在微风中。
北堂焕嗅着香味熏然欲醉。
小梨儿的眼睛是真好看,眼白清澈如水,墨玉般的一对黑亮双瞳,眨着浓密睫毛看向自己。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团热火,低沉的对祝丽华说。
“我听兵部的人说,边关战事有些吃紧,鞑靼人比去年袭扰的次数多了许多。
朝廷有意派重臣去边关监军,我是皇子,虽然轻易不可掌兵,但当个监军却是很合宜的。”
北堂焕怎么想起来要去边关监军了,祝丽华有点儿诧异,
年青的王爷紧拉着她的手继续说着。
“明春我就要大婚了,我不喜欢罗氏。可父皇赐婚的旨意早已下过,我也没有法子。”
这是肯定的,圣人金口玉言,皇家以礼法治天下,当然不会朝令夕改。
可是北堂焕是什么意思?祝丽华的手也湿湿的渗着汗水。
两人走到水边的垂柳下,柳枝密密长长飘拂下来,北堂焕松开水,替祝丽华拂开垂在肩头的枝叶,低头看着她白皙的脸庞。
“大婚以后我便求父皇让我去边关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