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淑妃很喜欢杜衡的香气,灵犀宫里总是常年散发着淡淡的杜衡香。
记得当年刚生下来不久的北堂焕夜晚总是哭闹不安,任谁都哄不好。
只有崔淑妃穿着熏了杜衡香的衣衫抱他,才会安静下来。
自此以后,灵犀宫便常年焚着杜衡香。
即使儿子早已长大离宫,崔淑妃也不改这个习惯。
三十余岁的贵妇人端正的坐在玫瑰椅上。
白皙柔美的脸上已经有了浅浅的岁月痕迹。
眉如远山轻淡,恬静目光平静无波,看着黄檀矮足香几上,香炉中渐渐燃烧的福字香屑。
容貌清秀,年纪已经不小的宫女侍立在身后,轻轻打着孔雀翎的羽扇。
垂珠帘偶尔因微风拂过发出细碎的叮铃声。
飒沓的脚步声打破了殿中的宁静,小宫女轻盈的掀开珠帘进来禀报:
“娘娘,三大王来了。”
北堂焕高大的身形大踏步的走进来,声音朗朗,幽暗寂静的殿中顿时明亮起来。
“母妃,儿臣给您请安来了。”
崔淑妃眉眼微弯,又立刻端起了脸。
“几日未见母妃,您身子可安好?”
崔淑妃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淡淡的吐出一句“还好,尚不曾被气死。”
北堂焕蹲到淑妃面前仰起头,鼻子里嗅到熟悉的香气。
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
“谁敢欺负母妃,儿臣去替您出气,打他个落花流水。”
“不省事的孽障。”
崔淑妃抢过宫女手里的扇子,敲在嬉笑的儿子头上。
方才还端庄宁静,风轻云淡的贵妇人顿时变成嫌弃儿子的寻常母亲。
清秀的大宫女抿着嘴偷偷的笑,吩咐小宫女们上茶水和时鲜果子来。
“上什么茶水果子,没有他吃的。
看这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般,昨夜又到哪里厮混去了?”
崔淑妃伸手去捏儿子的耳朵。
北堂焕伶俐的一缩头躲开母亲的手,矫健的从地上弹起来跳到一旁。
“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府里习武来着,母亲可不能冤枉儿臣。”
“还能冤枉了你,你昨日和你二皇兄做的好事,都让你父皇知道了。”
北堂焕笑嘻嘻的在桌边坐下,挑挑拣拣的在玉盘里拿起个胡桃来把玩。
崔淑妃恨铁不成钢的蹙起轻淡双眉。
“焕儿,自小你就顽劣不喜读书,成日只知道舞枪弄棒,惹得你父皇不喜。
本宫想着你日后不过做个太平闲王,也就由你去了。
可是你看看你这么些年性子都不改,不是跟一群宗室勋贵子弟跑马打猎,就是吃酒玩乐。”
见淑妃娘娘准备长篇大论的孟母教子,清秀宫女挥手吩咐小宫女们统统退出去。
另换了一把扇子来站在身后开始默默打扇。
凉风习习,淑妃娘娘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子老成持重,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大婚一年就得了长乐郡主,现在连小皇孙都已经满了周岁。
二皇子不过比你大了两岁,上个月王妃陈氏也诊出身孕,温昭仪眼看着就要做祖母了。
只有你,去年才定下亲。
这也罢了,为娘就当你孩子心性立事得晚,等明年开春大婚,罗氏过了门也就好了。
可你做的都是些什么荒唐事,跟着二皇子两个跑去勾栏瓦舍厮混还不够。
居然为了争夺一个贱籍女子大打出手,还将人抬回府里去了!”
眼看慈母越来越有大发雷霆的征兆,北堂焕适时的递过去一小碟子方才手捏的胡桃仁。
咦?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用手捏胡桃的呢。
“娘,发怒耗费精神,您吃些胡桃补补气血。”
崔淑妃没好气的拨开儿子的大手。
“本宫不吃!你休要嬉皮笑脸,此事只怕在你父皇那里要过不去了。
你可知道昨夜那司花贱婢在你父皇耳边进了许多谗言。
说你勾引着北堂昭去瓦舍厮混,还以势压人强买了个勾栏的贱籍女子抬回府。
你父皇今日一早就打发大伴来传话,叫我召你进宫好生管教,等散了朝还要亲自拿你问话呢。”
司花的贱婢就是养了双生子的赵美人。
她本来是御花园里侍弄花草的宫女,也不知怎么就跟圣人偶遇了,自此一飞冲天宠冠后宫。
崔淑妃是名门士族出身,十分看不上这样恃宠而骄,轻浮媚上的女子。
偏偏这样的女子还生了一对祥瑞儿子,若不是身份实在低微,只怕圣人早就封她做昭容去了。
居然还敢搬弄口舌牵连焕儿,可恨圣人偏宠她,不然就该狠狠掌她一顿嘴。
“娘,儿臣是从民间抬了个女子回去虽然是奴籍,身契上写的清楚,本是边境受鞑虏侵扰,流落过来的难民。
并不曾强买强卖,公公道道的拿了银子赎回来的。也不是勾栏里的小姐,是相扑的女跤手。”
北堂焕不愿母妃一口一个贱籍的称呼小梨儿,认真的解释起来。
“勾栏瓦舍,不都是一样的卖艺的下流。
你府里服侍的人是少了些,娘也知道。
可每回要给你指人,你都挑三拣四,这个不好,那个不喜。
碧芝与碧云都是娘宫里容色出众的,给了你近身伺候。
还有那个胡奉仪也是多年的老人,你都冷冷淡淡。
偏抬了个这样的人回去,你那未婚妻子罗氏,乃是清贵之家的嫡女。
若是知道要和这样的女子共事一夫,岂能受的了这等奇耻大辱。
反正我是不允的!过会子你小心回你父皇的话,即刻就将人打发出去,不可留在府中!”
崔淑妃见儿子倔强辩嘴,越发生起气来。
打发小梨儿出去,那可不成!
北堂焕也生气了,梗起脖子嚷道
“儿臣就是不喜欢那些无病呻吟,风一吹就要倒般的小娘子么!
小梨儿体健貌美,性情爽朗,与儿臣的性子十分相宜。儿臣就是喜欢她,绝不会让她落入他人之手!”
“你......什么小桃儿小梨儿,哪里是正经女子的名字,你这个不孝的孽障...”
崔淑妃被儿子一番离经叛道之语气的连话都说不清了。
眼看着母子二人便要吵起来,打扇的宫女赶紧出来打圆场。
“娘娘息怒,保重玉体要紧。”
“晚芳,你也是崔氏门中出来的家生子,咱们崔氏百年世家,便是下人也读书识字,礼仪周全。
几时有过勾栏贱籍的女子进过府,现在这个孽障为了个来路不明的贱籍女子就这样给本宫打脸,莫不是要气死我。”
淑妃气呼呼的指着儿子向贴身大宫女控诉。
晚芳不慌不忙,柔声劝慰:
“娘娘说的自然有理。只是王爷虽然性情豪迈,却是风光霁月,品行高洁的人。您是母亲,最知道自己孩儿的。
娘娘有娘娘的道理,王爷也有王爷的念想。那位娘子虽然已经进了府,不过才一日夜的工夫。
品性如何还未可知,有古嬷嬷看顾着,想来也出不了大格。
您便是信不着王爷,总该信得着古嬷嬷的眼力。
圣上如今是被那人进了谗言,待散了朝会陛见,王爷自然会分说委屈。
若是圣上不允留人,娘娘也做不得主,王爷可不能迁怒。
若是圣上恩准,那位娘子又是个好的,不过是个身籍的小事。
过些时日吩咐人去衙门消了上个良籍便是,也没有什么难处。”
灵犀宫第一得用的掌事大宫女晚芳果然不同寻常。
几句话有条有理的说下来,崔淑妃神色渐渐缓和,北堂焕更是眉开眼笑冲着晚芳拱手。
“晚芳姑姑真是本王的知己,知道本王眼光不是那等浅薄的。”
晚芳掩嘴轻笑道:“奴婢可不敢当三大王的夸赞,只求王爷体谅娘娘的苦心就是了。”
殿内的气氛渐渐融洽,躲在门外伸头探脑的小宫女才敢出声禀报
“禀娘娘,方才安公公传了信来,圣驾已经在崇德殿歇过了两道茶,正往皇后娘娘的长乐宫去呢。
圣上身边的大伴朱公公正往咱们这边来,想是要传召娘娘和王爷望长乐宫一起面圣呢。
且另有公公也去了温昭仪的望霞宫,二大王此时正在温娘娘宫里呢。”
崔淑妃顿时沉下脸来。
“哼,这么点子事也要闹到皇后那里去,生怕人不知道一般。
干脆将六宫都叫来好了,也瞧瞧自己的皇子们有多么出息。浅薄,实在是浅薄。”
说罢搭着晚芳的手站起身来,瞪了北堂焕一眼。
“还愣着做什么,随我去长乐宫见你父皇去罢,看着些眼色行事,说话谨慎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