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顺着萧晟渊的眼角流下,对于太后的担忧哭泣,统统被的萧晟渊屏蔽在外,他眼里只有皇叔。
一如当年,他只信皇叔,他一直想一直想:皇叔一定要陪他一辈子啊,在那无人之巅只要有了皇叔,他便无所畏惧。
可什么都变了,他的心变了,皇叔也变了。
萧晟渊又低低叫了一声:“皇叔。”
“嗯”,萧辞定眼看着他,目光柔和下来:“皇叔帮你把箭拔了,皇上忍着点。”
萧晟渊无动于衷,好似满不在乎,之前的嫌隙隔阂从未有过一般,他不怕萧辞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皇叔说拔就拔了吧,怎样都疼,长痛不如短痛。”
“皇上不怕”,萧辞说:“本王会保住你的。”
“……不”,萧晟渊突然不愿了,他每说一个字就痛一分,一字一字道:“不要叫皇上,我想听皇数唤阿、渊,皇叔唤着阿渊,阿渊就什么都不怕了。”
萧辞怔愣。
“阿渊知道,皇叔不是故意的,这天下谁都想要阿渊的命,皇叔不会,对吗?”
没等萧辞开口,萧晟渊艰难的自问自答,只有一张一合的嘴唇象征他还活着:“肯定是的,阿渊不小心,想猎个大一点的畜牲向……皇叔邀功的,阿渊很久没听皇叔一句夸赞了,可阿渊还是太笨了,不、不小心落入了畜牲的圈里,还跑到了皇叔箭下,差点害了皇叔……皇叔不要怪阿渊,我错了……”
萧辞被人定在了原地,脊背失了力,有一根稻草轻飘飘的从萧晟渊的话里飞出来,压在他身上,他喘不过气来,痛苦万分。
眼前乖乖认错,眼泛泪花的少年一如当年的阿渊,是他的阿渊回来了吗?
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想要从头来始,做回那个听话懂事的阿渊,这样的阿渊终有一日,会在他的教导下成为九天之上翱翔的腾龙,受万人敬仰,万人香火。
萧辞几近崩溃的沉色看在萧晟渊眼里,他轻轻的抛出了最后一把火:“皇叔唤一声啊,阿渊求你了……若是以后再也听不到了,多可惜啊,阿渊会听话的,皇叔。”
“阿、渊”,萧辞沙哑的开口,他又唤了一声:“阿渊不怕,皇叔这就将箭给你拔了,皇叔不怪你。”
萧晟渊倾尽全力笑了一下,眼中满是希冀,纯粹美好,射的萧辞神魂都在荡。
“阿渊不怕,信皇叔。”
终于,萧晟渊又昏了过去,只是那微微定型的唇角,是那么戳人心。
萧辞整肃精神,冷声将所有人思绪都唤回来:“拔箭!”
四个时辰过去了,穆安将所有美好的回忆捋了一遍又一遍,闭眼一看六点半了。
她茫然的抬头:“去看看王爷回来了吗?”
明月难受的紧:“王妃不要着急,听风在巷口守着呢,一看到主子回来,第一个就告诉王妃。”
那就是没回来了,穆安的心同十指攥在一起,她同另一个自己争斗,数次在崩溃的边缘,她想起来冲进宫,就当是为了萧辞,最后救萧晟渊一命!
可她又万般不愿,一想到封尘的楚家,想到萧辞未曾窥见的黑暗真相,她就恨不得萧晟渊死了,带着令人作呕的从三代帝王延续下来的脏事,彻彻底底的从这荒唐至极的世间消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听风带伞了吗,外面雪下的大,别淋到她了”,穆安机械般说:“我去给她送伞。”
明月赶紧拦住穆安,红着眼:“听风带了,带了最好的伞,王妃安心等着,她会和主子一同回来,不会淋湿的。”
“等了这么久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穆安突然情绪失控,她恨死萧氏所有的君王了,她诅咒这些人在地狱里也不得安生,做了那么多恶事,要他们受尽凶刑,永世不得超生!
不禁大声吼道:“我都说了不要他去不要他去!他怎么就不听呢?都走到这一步了,有什么可回头的,君王薄情寡义待他从未真心,他已经把心剖出来了,鲜红鲜红的!谁信他了?”
“萧坤、萧晟渊……还是天下苍生?没人信他,只要他错一点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为什么非要回去,为什么要一次次把心剖出来给别人看?!忠、仁二字他做到了,既然换不来同样的真心,不如将恶做到底,反了又如何?”
“……前方分明是无尽的深渊,他还要踏进去,一次次相信,他萧辞是傻子吗!”
穆安推开明月,用尽力气:“我要进宫!我现在就要进宫,谁也别拦我!”
“王妃!”明月慌了,一把将穆安抱怀里:“王妃别去,不能去啊,我们就在家里等着,主子不是答应过王妃吗,一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我们信他。”
穆安反抗:“答应过就一定会做到吗?那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我亲自去,我把他带回来……明月你别拦我,求你了……别拦我。”
明月拉着穆安哭,她不松手,她死都不松手。
她和听风是奉了死命的,若有变故,一定要带着王妃安然无恙的离开,她不能抗命,除非穆安杀了她。
她更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让穆安知道,主子只要王妃活着,好好活着!
自古忠义两难全,“摄政王”三个字,压了主子半生,而且会随着后半生,永永远远的拖着他,让他一辈子束缚。
明月歇斯底里,沈行白听到动静冲进来,硬声:“三嫂!”
“三嫂难道还不信三哥吗?若是你今日踏出这王府一步,出了任何意外三哥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你这样让他如何心安?”
“我要进宫……”,穆安泄了力,呆呆的看着沈行白说:“他要萧晟渊活着,那我就让他活着,让他好好活着,我去救他,萧晟渊一日不醒,他就被困在宫里,我又如何心安?”
沈行白眉头紧皱,侧头对明月听风道:“你们先出去,我好好劝劝三嫂。”
明月看穆安情绪渐渐平缓下来,点点头:“劳烦沈公子照顾王妃了。”
随着门被合上,沈行白幽声:“只要三嫂无恙,三哥便没了后顾之忧,如今宫中是太后坐镇,三哥一时半会不会有事的。”
穆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萧辞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太多人想要萧辞的命了,萧晟渊若是死了,他定然出不来,我该怎么办?”
“三……嫂?”
“最后一个时辰,若是萧辞还不回来,你们谁也不许拦我”,穆安陡然变脸:“就是杀进宫,我也要将萧辞带回来,沈行白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他。”
穆安不敢想象,若是这个世上没有萧辞,她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递了帕子过去,沈行白拉着穆安坐下,怔了片刻,低声:“三嫂莫不是忘了,我是天机阁主,有些事情还是知道一二的,不管是萧家还是楚家,三嫂知道的我也知道。”
惊愕的抬头看着他,穆安沉声:“你、知道什么?”
“三哥曾经托我查过当年楚家反叛一事,所有证据都被销毁了,楚家的反叛之名坐实,用了两年时间天机弟子才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沈行白垂声:“找到一位曾侍奉过楚妃的嬷嬷,楚家一事牵扯巨大,至于楚妃当年受辱之事,我也是不愿相信的,可就是真的。”
“太妃走的匆忙,定然是同三嫂说了当年些许事,个中真假掺半,可也八九不离十,居庙堂之高,楚家功高盖主萧家用了两代皇室更迭才除了心头大患,三哥便是这阴谋论下的产物,说难听点就是一颗棋子。”
穆安死死盯着沈行白,口干舌燥:“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萧辞?”
“对,我查到的只有这些”,沈行白凝眉:“可就这些足矣毁了三哥,他虽然嘴上不提,可心下定然念着楚家的好,好在楚家被灭时他太小,这么多年,繁重的朝务早就代替了悬在心口的仇恨。”
“三嫂,三哥一辈子都在深渊边缘徘徊,若是一辈子不知道这些事,我们就能将他拉回来,可若是他知道了,三嫂明白……”
穆安咬牙,若是萧辞知道了,他对萧晟渊所有的希望,对萧文帝所有的敬重都成了插在他心口的一把刀。
那种来去无路,脚底踏空的恐惧是致命的。
沈行白放缓语速:“我同三嫂一样,盼着三哥好,结局已经这样了,不知真相的人有更远的路要走,三嫂没说,我亦是。”
就让楚家的一切从他们这里彻底封尘,永不再开。
半晌,穆安轻拢了过额角的碎发,面色已然恢复正常,她强迫自己平静的看着沈行白说:“我和你不一样。”
“什么?”沈行白不解。
穆安没给他回复,久久的盯着桌面的茶盏,失神。
突然,敲门声起,南宫应声进来,神色沉重,对着沈行白暗暗摇头。
十指收紧,沈行白回头看着穆安:“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宫里没动静,就说明三哥无恙。”
一个时辰悄然从指尖划过,穆安坐着没动,沈行白盯着她没动。
时辰一到,手边的茶盏早就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