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眼下的情况,赵羌年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直觉反应就是要赶紧逃离现场。
但是任凭他脚底下怎么努力,身体却没有挪动半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迈步。
回头一看,是瑱王把他揪住了,离开了地面,他怎么逃都没有用了。
“臭小子。”瑱王厉声说,“就知道你想要逃!”
“嘿嘿,爹爹。”赵羌年侧过脸打量着瑱王的表情,勉强扯了扯嘴角说:“爹爹您也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今天舟车劳顿了,在帐篷里头歇息呢。”
“我身体好得很,不像你说的那般风烛残年了,如何,你好像看见我,不大高兴的样子?”
瑱王面色分不清喜怒的质问了他一下,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佩剑上了,似乎随时都能给他一番教训的模样,糟糕,他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语气都沾染上了几分嘲讽的一位。
“不,万万不敢这么想啊,您身子好,我自然是最最开心的。”赵羌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爹爹,您说,在太子的帐篷面前,怎么也得给我留个薄面不是,我是过来给太子讲秋阳山围猎的事情的,待汇报完毕了,我一定到咱们家的帐篷里去,把其他的事情好好跟您讲清楚,您觉得,怎么样?”
“我认为不怎么样。”瑱王一手抚了抚胡子,“我要是这下把你放开了,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抓着着你这小兔崽子了,你自己动,现在就到咱们帐篷里里去。”
瑱王讲罢了,拽着赵羌年的衣袍,便想拉着他往前走。
“爹爹,慢着,慢着嘛。”赵羌年扭动着后背,试图把他拉扯着的袍子脱下来,恳求说:“爹爹,哪怕是您要责罚我,怎么要到了京城里,咱们家里去讲,你说这帐篷边上住了这么多人,又不是我一个人丢脸……”
“哦?”瑱王饶有兴味地反问了一句,“对了,你母亲大人,在家里收拾行李的顺当,就把家里那根最粗的棍棒给放入了包裹中,她还在候着你,不要让她候急了啊。”
“什么?”赵羌年瞪大了眼睛,听这个说法,看来母亲大人也当真跟他动脾气了,这回都帮着瑱王那一边了。
“爹爹,你瞧这还是在太子的帐篷前面呢,让我不要那么丢脸好不好?”
“你赶紧别再说话了。”赵羌年还要反驳什么,瑱王训斥了声,“你还知道颜面?我看你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想过你还有这种东西呢?你假如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我就直接在这里家法教训你了,信不信?”
瑱王蓄意把声音讲得很高,赵羌年一下子耳朵里都灌满了他严厉的训斥,裴知意隔着帐篷门,都被吓得不轻。
在心里琢磨着,之前还觉得康泰帝对太子下手太狠,现在看来,康泰帝对儿子,还算得上是仁爱了。
“太子……”
某位小亲王百般无奈之下,又想起了这根救命稻草,但是,赵承基在帐篷里坐着,岿然不动,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和救命的声音一样。
“太子,这个臭小子多谢你帮我逮住了,后面秋阳山的事情,交给墨儿来操持着,至于圣上那边,我也会去给一个交代的。”
瑱王掀开了帘子,进来跟赵承基招呼了一声,他的声音中明显能够听得出来,仍旧是满腔怒意,看起来赵羌年这番被逮回去,肯定是要遭殃了。
“好的,瑱王叔叔,您先回去歇息吧。”赵承基起身行礼,毕竟人家怎么说也是他的叔叔辈分,“至于圣上那头,我会亲自把这一切讲清楚的,您可以放心。”
“那就太好了,还得感谢太子的操劳。”瑱王对太子的态度,和对赵羌年的态度,完全是判若两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裴知意甚至觉得好像太子才是他儿子似的。
“滚,不要让我把你绑回去,到了帐篷里,自然有你好看的。”
扭过头去,对身后低眉顺眼的赵羌年,一下子又换了一张脸。
“瑱王。”
赵羌年方才已然放弃了挣扎,想着怎么在挨打之前作弊,可以少受点痛楚的时候,帐篷外传来了一道清丽的声音。
掀开帘子,眸子微微眨了眨,竟是瑱王妃听见这边的动静,过来瞧瞧情况了。
“母亲大人……”
赵羌年熄灭的期盼,一下子熊熊燃烧了起来,咬着下唇,楚楚可怜地叫了一声,渴望瑱王妃能够像往日一样,替他说几句求情的话。
“你为何跑到这边来了,不是乘坐了车辇,还有些身体不适吗?”瑱王摇了摇头,对自家王妃使了个颜色。
“这边好大的声响,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八成是跟羌儿有关,因此专程走来瞧瞧。”瑱王妃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而且,圣上住的便在太子边上的帐篷,我们的家事,在这里弄得这么大动静,怕不是一件好事啊。”
“没错没错,母亲大人甚是有理。”
赵羌年心中一颗小鹿乱撞了起来,瞧瞧,母亲大人果然是护着他的,眼下就替他来解围了!
那晓得,瑱王妃瞥也没瞥他一眼,不过是朝向瑱王的方向,接着说了句:“我们还是把臭小子带回咱们那边,拿布给他把这张唠唠叨叨的嘴巴塞住了,然后再狠狠地教训一顿,不然给别人添了麻烦,影响多不好。”
砰。
是赵羌年心碎的声音。
甚至瑱王也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他这王妃素日里对儿子最是恩宠,可是做了她不认同的事情,凶起来教瑱王都跟着怕了。
拿布塞上再教训?
啧啧,想起赵羌年被这样教训的样子,他都不禁有点可怜了。
“呜!”赵羌年这下子知道再不跑就是绝路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瑱王手上挣脱了开来,想逃之夭夭。
可谁知道瑱王年纪虽大了,却极为机敏,在他脱手而出的下一刹那,便像逮个兔子一样,顺手把他拎了回来。
“母亲大人救……”话茬方才讲了一半,半张的嘴里就当真地教瑱王妃堵起来了,用的是她手里的绢帕,赵羌年一时间被堵住了嘴,呜呜嘤嘤地没办法狡辩什么了。
“话多。”
瑱王妃冲着他,不满地教训了一句,接着面对赵承基和裴知意的时候,立马又换上了平日里那样温柔婉约的姿态。
“不好意思,教太子看了咱们家的笑话。”
“您不用担心,我知道是羌儿无理取闹。”赵承基点了点头,再瞧了下赵羌年,此时跟整个人都晒蔫了一般,不禁在心里偷偷笑了声,脸上也跟着展现出一丝笑意来。
“我和王爷先带着羌儿告辞了,不打扰太子了。”瑱王妃亦是扬起嘴角,礼貌地告别,接着打量了一下裴知意,对赵尹墨说:“对了,墨儿这些日子跟着咱们羌儿,肯定也出了不少苦力,看着都清瘦了些,以后到咱王府来,我呀给你炖上一些补品,来滋养滋养身子。”
“好的,伯母。”
赵尹墨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答应了下来。
瑱王妃很是欣赏地颔首,接着踏步走在前面,朝瑱王府的帐篷那边去了,瑱王则是拽着赵羌年随在王妃的身后。
眼瞧着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赵尹墨一改没什么反应的冰山脸,眸光中闪过了一丝担忧,沉声说:“太子……”
“嗯,去瞧瞧他。”赵承基没有待赵尹墨说完,便晓得了他心中在担忧些什么。
“遵命。”赵尹墨听了他的话,急忙踏步掀开了帐篷的帘子,朝赵羌年的方向追过去了。
裴知意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二人跟对暗号似的,在交流些什么,不过外人都说他们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甚笃,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前一个话才说了一般,赵承基已经晓得他心里在思索些什么了。
实在是一段佳话啊!
“太子,你当真不顾羌亲王的死活啦?”
“从小到大,他就是这般,做事情不顾虑后果的,必须要吃点苦头,才能够吃一堑长一智,我要是现在给他当了救命稻草,那他以后做坏事的时候,总惦记着有我给他当后盾,不仅不知道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更加过分起来。你以为圣上那边听不到他们这么大的动静?还不是明白了他们家的这个情况,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原来如此。”裴知意颔首,“可是赵羌年不就倒了大霉,甚至他的母妃都没有朝着他说话了,太子,我听说瑱王妃是最爱护这个小儿子的,为什么刚才……”
“跟之前不同,赵羌年这次弄回来的人,过了二十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一个克死了两个丈夫的女人。”
“莫非瑱王妃也信这样的命格之事?”
“她既然宠爱赵羌年,肯定是宁愿迷信点,也不愿意放任他胡作非为吧。”赵承基轻轻叹了口气,眸光中闪过了一丝落寞的神色。
但是很快,就从他的眸子中消失不见了,假若不是裴知意在托着下巴,仔细打量着他,亦是不会有察觉。
“太子。”裴知意凑近他的身子,轻轻地抱住了他,“不要不开心,你有意儿,有父皇,有这么多朋友,还有皇祖母在宠爱着你。”
裴知意明白他的感受,他的母亲,在他仅仅七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他的成长过程中,哪怕有再多妃嫔的宠爱,也比不上生母来得重要。
“没关系的。”赵承基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不过是有些倾羡罢了,这臭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太子……”
“皇后诞下我的时候,因为生产大伤元气,所以常常都在床上卧着养病,跟我在一块的时间也可以说是非常少的。我对她的很多记忆来自于圣上的回忆,他告诉我,我熟睡时,她才会偷偷在门外瞧着,瞧着,也不过来打扰。可是到了我想跟她亲热的时候,她却一直避而不见,我心里难过,到圣上面前哭诉,问母亲大人是不是讨厌我了。”赵承基讲到此处,怔忪了一下,看向了别的地方,好像在回忆过去的事情一般,而且把不悦的情绪也打理好了,最后才说:“圣上当时没有立即回复我,接着对我说,承儿,是个好孩子,母亲大人心里是最爱你的,可是她怕有一天她离开了,你会伤心,所以才故意避开你,免得你会太过依赖于她,那样对你是很不好的。”
裴知意听完了这番话,只觉得心头苦楚,但是又不可能在赵承基的面前说,让他本人更加难受,不过是侧头过去,用帕子把眼泪抚去了。
“我听了圣上说的话,才专程寻了一个借口,讲这边的空气不好,把我的小案牍,放在了母亲大人的房间当中,学习的时候,她就在背后默默看着我,我也不讲什么,她更是不讲什么,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她撒手人寰的那一天。”
鼻尖酸楚了起来,赵承基终于是没有把故事接着叙述下去了。
他要是接着把那些细节回忆出来,讲给裴知意听,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甚至于在她面前掉下眼泪来,他从来都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尤其是在裴知意面前。
“太子。”裴知意的情绪累积到了顶点,只觉得心跟着揪起来疼,恨不能帮他吃苦一样地,吸了吸鼻子。
世人只知道太子文韬武略,天下无双,可是不晓得在这些光辉的事情背后,他承受了多少平常人所难以承受的东西,那可是他的生母,他却连在她怀里要安慰的资格都没有,彼时他才多大的年纪啊,肩上就要承担这么多的东西。
“我没关系的。”
他的声线明显沾染上了一点颤抖,既是在舒缓着裴知意提他心疼的情绪,又是在舒缓着自己对于曾经那些事情的难过。
“太子,你可以流泪的,意儿永远是你的温柔乡,是你不需要带着面具来面对的人,在意儿心里,你就是一个保护着我的丈夫,但是意儿也会心疼你的难过……”
裴知意抱住了他。
二人没有再说话,不过是静静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