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峻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夏侯罹,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菩提离开的消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他们的相聚太仓促,离别更加仓促,连他都有些无法接受,更遑论夏侯罹。
白昱在一旁淡淡道:“哭什么,她还会回来的”。
裴峻擦了把眼泪带着哭腔问:“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她临走时满眼留恋,只要没被抓回天上去,总要回来再看一眼的”,白昱低头看向熟睡的夏侯罹,一种酸涩的情绪从心口扩散开。
他面上不露声色,从容不迫的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衫,背对着裴峻道:“我走了”。
“你要去哪儿”,裴峻问。
“回韩城,我心愿已了,该回去办正事了”。
白昱身姿洒脱,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裴峻的视野范围之内。
夏侯罹在傍晚时分才醒过来,他刚一睁眼便叫道:“菩提”。
“表哥,你醒了”,回应他的却只有裴峻略显局促的声音。
夏侯罹起身看向周围,除去裴峻和休整的士兵们外再无他人,他的唇颤了颤,沉着脸看向裴峻。
“他们都走了”。
裴峻低下头,一五一十的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陈述出来,夏侯罹闻言瘫坐在地上,如同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脑中只反复萦绕着裴峻吐出的几个字。
他们都走了......
都走了......
他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周遭的一切,任由裴峻怎么叫他都无动于衷。
裴峻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全军原地扎营,先行休整一夜,待到第二日再继续赶路。
早上裴峻醒来的时候夏侯罹已经起身,他又恢复了精气神,如同没事人一般在整顿军队,待裴峻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全军已经开拔完毕准备出发了。
“表哥......”,裴峻跟在夏侯罹身后小心翼翼叫道。
“何事”,夏侯罹不冷不热的答他。
裴峻斟酌片刻,低声问道:“你没事了吧”。
夏侯罹挑眉看向他:“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裴峻使劲摇摇头,不敢再多言,只是看着这样的夏侯罹,他心中不知为何却感到更加的不安。
因为先前有菩提的指点,他们很顺利的就走出了山谷,之后便原路返回到了耀城外的战场上,裴峻注意到夏侯罹一路上总是神思恍惚,想必还在惦念着菩提。
从山谷中出来踏上战场的一瞬间,夏侯罹又如同回魂一般振奋了精神,和之前的状态判若两人。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趁夜赶回军营,裴烁北为战事奔波劳累数日,看到他们后才敢松懈下来长吁一口气,笑谈道晚上终于能安心睡一觉了。
夏侯罹看着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深夜裴烁北睡下后,他却又将裴峻单独留下,两人商议至半夜,却是第二日便要集结军队攻打耀城。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夏侯罹和裴峻早早的率领两万人马兵临城下,守城的将领看到他们后竟异常慌乱,两军对战多时还从未见过他们这幅模样,夏侯罹觉得有些奇怪,并未轻举妄动。
不多时城内的探子来报,原来夏侯隳至今未归,将领们看到夏侯罹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自然心中慌乱,疑心夏侯隳是否出了什么意外,顿时群龙无首没了主意。
夏侯罹笑了笑,庆幸好在还没来得及将晏城放了,除却他,耀城中再没人了解夏侯隳的真实状况。
他今日前来本只是想趁夏侯隳伤重之际扳回些前几日战场上的劣势,让两军局势回到从前的平衡之态,他们与裴烁北也可休养生息,暂缓疲惫,却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夏侯罹当即吩咐裴峻再回军中调集三万人马,并在城外散布夏侯隳已死的言论,势要在今日一举拿下耀城。
裴峻回来的时候裴烁北也一同跟了来,抱怨了几句他们二人瞒着他自作主张,却也觉得此时正是大好良机。
他们没有急于攻城,反而悠闲等着夏侯隳的死讯传到耀城,想要先击溃守城将士们的信念,使他们丧失斗志,不战而屈人之兵。
待到正午之时,城墙上的士兵们开始暗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表情露出颓败之感,夏侯罹知道时机成熟,于是挥手高喊:“攻城”。
他身后的将士们士气正盛,举起长矛便向前冲去,此时的耀城在他们眼中不再是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而是走向胜利的最后一层阻碍,只要突破它,前方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士兵们搭起长梯,运来木柱,毫不畏惧城上落下的石块和羽箭,只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打开一个缺口,进入到这座传闻中最难攻打的城池里。
夏侯罹一马当先,以自己的武功优势登上城墙,独自吸引了大批守城将士的注意,即使双拳难敌四手,他也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退缩。
终于在他满身鲜血精疲力竭之时,士兵们用自己的尸体筑起了高墙,登上城楼。
裴峻来到他身边为他挡下所有刀剑,搀扶着他且战且退,回到士兵们的保护圈中。
裴烁北带领一行人马杀至城下打开城门,数万大军一拥而入,与守城的将士们厮杀在一起。
城门一开,耀城内的士兵们便已心死如灰,斗志已残,不消两个时辰,退的退,降的降,至此耀城彻底落入夏侯罹的手中。
这场战争结束后天色已黑,城门处却依然灯火通明,成片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浸染了地上的每一寸青石砖,未曾凝固的鲜血还在泱泱向着城内流去。
冲天的血腥味强烈刺激着在场每个人的嗅觉,但他们都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面色如常的处理着残败的尸体。
裴烁北负手立在城墙之上,俯视着这座刚被战火侵袭过的城池,心中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反而只有无限感慨,夏郯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裴家拼尽性命保护过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个地方的侵略者。
先帝为了自己的权势与私心,将裴家和夏侯罹害得那样惨,方才造成今日兄弟阋墙,同胞相残的局面,他心中既有对皇室的怨恨,也有对无辜百姓的愧疚,孰对孰错他早已分不清,但这条路从走上去的那一日便从未后悔过。
城墙下的风将血腥味卷起,浓烈的令人几欲作呕,他深吸几口气,强忍着反胃的不适感,远远眺望着轶城的方向。
想起凄凉死去的父亲和郁郁而终的妹妹终于能够安息,受尽苦难的夏侯罹和从小背负重担的裴峻也能昂首走在阳光下,这才久违的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