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禅房的大门忽地被打开,一男子从外面走出来,年纪看着不大,二十左右,满头白发如雪,若不看脸,活脱脱像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者。
“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你已经长这么大了。”道衣仙人目光和蔼地望着她,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多年未见大师,大师风采依旧。”她点了点头,由衷的赞美道。
他们哪里见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沈南雁的话哪里是在夸他风采依旧,而是在说他的脸像是返老还童,迟迟没有显出老态。
道衣仙人听完倒也不恼,哈哈笑了几声,开玩笑道:“你这丫头说话真不给我这个老头留情面,看来慕昭对你的影响很大啊。”
闻言她抬起眸子往向道衣仙人:“我今日来并非是想询问我的宿命…”
“你不想问你自己?那你想问什么?”道衣仙人猛然抬起头,看着惊奇的样子。
“孤星!”薄唇轻启,坚定且缓缓说出那个字来。
“孤星?”道衣仙人仿佛有些不可思议,“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们不是已经知晓了吗?”
望了望四周,看着偏僻静谧,瞧着不像是有人来的样子,为了以防万一,道衣仙人没等沈南雁开口,拉着她进了屋子。
两手触碰本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她尚未反应过来,道衣仙人的手已经握了上来。
她顿了一下,也没多想,顺着他的动作进了屋。
她的手纤细润滑,皮肤可以说是吹弹可破,可上头覆着的另一双手粗糙,手心处甚至还残留着老茧。
若平常干的是力气活手粗糙些倒也无妨,只是方才她摸到的那只手上面明明已经布满了皱纹。
皱纹摸着甚至比以往的老人都要多一些,如果是浑身上下的气质与深如老井般的眼眸让她有一种面前的人已经活了将近几百年,那双布满褶子与皱纹的手就是验证了这个道理。
一杯冒着水汽的热茶放在了她的眼前,耳边传来男子深沉的声音:“丫头,这里的茶比不上皇宫的好茶,尝尝刚泡好的白毫银针。”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了茶盏,由衷赞道:“大师的茶艺让我钦佩不已,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道衣仙人听完,没有被夸赞后的高兴,反倒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丫头,你听没听过一句话,看破不说破才是为人处世之道,你想知道的正是我让你看到的……”
“所以,我方才看到的东西是假的?”
“假?”道衣仙人连忙摆摆手,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我若想隐藏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她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是啊,能准确算出人的宿命,又能轻易返老还童,恢复容颜,根本无需多次一举,来欺骗他。
道衣仙人忽而提及:“对了,你不是要问孤星的事吗?想问什么我为你解答便是。”
不是说只为有缘人算卦吗?为何今日如此轻易地帮她解答,她怔了怔,有些不解:“大师为何愿意为我解答?”
就知道这丫头不会轻而易举接受别人的好意,甚至馈赠,连这么微小的事都要疑惑几次,真不知道宋珩怎么会喜欢上她。
道衣仙人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状,“我对外宣称我已云游四海,归期未定,你不辞麻烦来此寻我,此乃一缘,在你年幼之际,沈家人来此询我让我为你算卦,此乃二缘,你有孤星围绕之祸,老夫又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此乃三缘。如此三缘,可见你是有缘人,老夫为何不解?”
她还要多问,道衣仙人连忙伸手打断她的话,“丫头,老夫耐心有限,你还是快说吧。”
她开口问:“既然我已是不详之命,我想知道孤星的命运是什么?会不会被我所连累?”
道衣仙人不语,举起掐指算了算,摇头:“天机不可泄露,然有一点可以告知于你,孤星有他的宿命,只要你坚定心中所想,凡事皆有可能。”
这话半露未露,说了像没说一样,听得她云里雾里,道衣仙人的话自始至终都没有脱离过宿命两字。
宿命为何?人一生下来就有自己的命运,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早知道自己一生凄惨,那她后来的时光又该如何度过。
道衣仙人见她愣在那里,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知晓她不可能窥探天机,但心里又希望她能探破。
凡人若是泄露天机,必要折寿,他言尽于此,便也没有多做解释。
………
“宿命?为何人要依据宿命而活,就不能摆脱宿命的枷锁吗?”她喃喃地说出这句话,脸上全是可笑又冷漠的神情。似是不敢置信人的一生为何要有上天注定。
“道士,你告诉我,为何我和他的宿命会是这样?就因为我们是人,卑微渺小的人类,所以上天这样捉弄,我们却要无动于衷吗?”红衣女子哈哈大笑,似癫似狂,到最后不知是在质问他还是在质问上天,质问空气。
他依稀是一头白发,俊美的脸上悲天悯人,似是在嘲笑她的疯癫:“丫头,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与他此生本就是不可能,这是上天注定。”
“上天真的好不公,就因为所谓的天命误了我的一生。呵………呵……”
记忆回转,道衣仙人望着眼前面容姣好,看不出沧桑与痛苦的女子,鬼事神差说出了一番话:“既然心中仍存疑惑,不如我抽上一签?”
说罢,从案几下寻出一个普通的签筒递给了她。
早在道衣仙人说天命之际,她就已经知晓她此番是从他嘴里套不出来任何话了。
想到天机不可泄露,她也不强求,如今不知为何道衣仙人又开口说出这话,她不再多想,索性便依了道衣仙人的话,便上前端起签筒轻轻摇晃两下。
一根特别的签从签筒被摇了出来,落在了案几上。
道衣仙人拾起那签,垂眸看去,心道一声:果然。
签上的内容就是她一生的宿命论,不可能更改。
她眼睁睁地看着道衣仙人拿起手里的签,脸上的神情由最开始的轻松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了然问道:“还望大师如实相告。”
道衣仙人道:“下下签。”
她了然于心,抿着唇面上未兴什么波澜,她这一生命运多舛,小则郁郁而终,大则动摇山河,在怎么抽签,也不可能抽出一个上签。
只是下下签,怕是从古至今为止,几乎很少有人抽到过此签了吧。
“还望大师解签。”
道衣仙人禅意浓厚的声音幽幽响起:“海枯石烂两鸳鸯,只合双飞便双死。”
“多谢大师解签。”她低头道谢“我心中之事已然明了。”
说完转身离去,不留一丝痕迹,就像没有人来过这里一样。
人走茶凉,茶盏里的茶叶冷得冒不出一点气息来。
道衣仙人端坐在蒲团上,望着那盏冷透了的茶,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一阵风袭来,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声中。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丫头,你与那孩子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你为何就是不悟啊……”
接着,周围飘散起一阵白雾,大雾四起,白雾缭绕。
大雾散去之后,大钟旁,老树际,一片空地。原本立在这里的一间禅房消失不见。
出了禅房,沿着原路返回,她抬头望了望天,见天色不早,加快了脚步望会赶。
“雁雁……”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白衣翩翩,望着她,轻声唤道。
那两个字犹如清茶流淌在他心头又从唇齿间道出。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盯着对面的那人,没有走过去,也没有转身离开。
只是她很清楚地知道那声雁雁游进了肺腑中悄无声息地落地生根,在心上藏起一片繁花盛开的秘境。是她这一辈子所贪念的眷念。
今时今地,她不知道自己以何脸再见到他,或许是曾经说的彼此信任支撑着她走过来。
她眼角含泪,不知是太过欢喜,还是太过悲伤,看着慕昭从远处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一如那日他朝她伸出手,对她轻道说来接她回家一样。
白色的锦衣宽松又透风,单薄的身子站在那里,衣袖被风高高的吹起,脸上的疤痕消散不少,依然狰狞地出现在他脸上。
“你瘦了……”她轻轻抚上他瘦削的脸颊,眼角一涩,泪珠顺着眼角很快留了下来。
慕昭苦笑,眼底的乌青昭示着这一夜以来的痛苦与绝望 。
“你还好吗?”
出口,依旧是关心的话语,他再痛苦,再绝望,最终还是最担心她。
怕她在宫里过得不好,怕她心情苦闷,无人解忧。
“你好,我自好,你若不好,我就是过得好也是不好。”她勉强笑着说出这句话。
慕昭点头,望着她没有再开口。
晨光已熹,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气味,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
这一刻,两个人,再没有谁开过口。
两两相望,似是要把所有的相思通过这一刻传达出来,谁也知道时间不会在这一刻静止。
忽而,她轻声开口打破了两人的沉默:“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
他看着她缓缓转身离开,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淡,他伸出手想要试图去拉住她,最终收回手,喉咙发涩,眼睛里灼灼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