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诗身子微僵,唇边笑意敛去。她道:“他们早就离开了我,就在女皇登基那日,娘亲因与女皇政见不和,残忍的女皇便将我娘赐死,半分昔日的姐妹之情也不顾,爹爹不忍让娘一个人离开,便殉情而亡,连伯母,堂嫂,堂姐,还有我的侄儿侄女们皆……皆被牵连,我长姐,长姐为了保护年幼的我,死在乱军下……”她的声音蓦地哽咽,眼眶发红。
“姜姑娘节哀,若是令姐在世,一定不希望看着你这般痛苦 。”
姜诗摇了摇头,苦笑道:“长姐待我很好,甚至将我看得比她自己还要重要,沈姑娘别看我现在文静寡言,小时候我却是个不安分的人。每每做了什么坏事,都是长姐护着我,爹爹常说,若是能学得长姐一分,日后嫁人也不愁了。”
少女时期的她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女孩子,娇气又任性,每当学习治国策论,琴棋书画之时,她都要想方设法偷懒,原因很简单,她嫌累得慌,便躲在闺房里睡觉,或是去隔壁宅邸里寻其他姐妹一同玩耍。
长姐生的一副明艳长相,性子安静又温婉,而她浪费了她文静的样貌,平日里做出的事胆大妄为,莽莽撞撞的不知道干过多少出格事。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活得这么无忧无虑,全是爹娘,还是长姐替她撑起了这个家。乃至爹娘,长姐离开那日,她身上都没有过什么胆子。
向来性情清冷的沈南雁,眉梢露出笑意:“我很羡慕你有一段那样美好又温馨的时光,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单纯的度过童年。”
突然想起了什么,沈南雁忽然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长姐闺名呢?她的名字应该同你一样,也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吧?”
姜诗笑了笑,很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沈姑娘这么想就错了,我长姐的名字比较特别,我幼时曾偶然听到我娘说过,她与我爹对长姐期望颇高,梦想者有朝一日长姐能同我娘一样,做女皇身边的得力助手,辅佐女皇治理国家,特意取名为期,期待的期。”
“哦?”沈南雁勉强压住心中所有的疑惑与不解,看着没什么反应,心里早已惊涛骇浪,“期期?期待的期?”
怎么可能是她?姜诗口中说的那个人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人吗。
期期,她不是问彻身旁的影卫吗。
姜诗出声纠正沈南雁道:“不对,我长姐叫姜期,只有一个字,并不是期期,长姐生的明艳动人,容貌在北齐算得上是上乘,可以说,长姐是一个完美到极致的女子。与我相比,远超许多。”
明艳动人?她记得期期长得确实是让人惊艳的类型,容貌也极高。
难道期期真的是姜姑娘早已离世的长姐?那她为何在问彻身边?
姜姑娘说期期从小苦读书文,凭借着她自小积累起来的知识与能力,其实根本无需屈居人下,就算入朝为官,也是绰绰有余。
那她为何要留在问彻身边,安心当着一个小小的影卫?
问彻是北齐的皇帝,而姜姑娘他们一族都是被皇帝害死,所以期期才在问彻身边伺候吗?
这一想法刚成型,沈南雁马上打消了这个猜测,下令害死姜姑娘他们全家的人是女皇,曾经的皇族,而问彻是后来才当上皇帝,还是北齐史上第一位男帝,期期从小学的都是经世道理,应该不可能将仇恨移到问彻身上。
一定是她想多了。
“姜姑娘,你可听说过北齐新上位的皇帝?听说他是你们北齐史上第一位男帝。”沈南雁试探地问道。
姜诗点了点头:“近些来,我虽然人在大梁,也曾留意过北齐的事,那位男帝名唤问彻,是个有名的美男子,地位虽不及大梁的慕昭慕公子有名,也就是沈姑娘的心上人,还有大周的顾绝,顾公子出色,但也是北齐有名的人,他曾在勾栏里待过一阵子,被当时的女帝看上,纳入后宫,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位皇君便当上了皇帝。”
沈南雁心里涩涩的:问彻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她一直以为问彻在北齐生活的很好,没想到曾经竟然吃了这么多苦。
“姜姑娘可曾认识这位北齐的皇帝,亦或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交集?”
“那倒没有,他登基之时,我已经离开北齐好多年了……”姜诗这样断断续续的说着,话音一转:“不对,我曾经是见过他的,不对应该是我的长姐,那天长姐随娘亲进宫陪女皇用午膳,回来告诉我她碰到一个十岁的男孩,听说他是女皇暗中养的男宠,好听点儿说是男宠,其实与狎 玩无异,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那问彻算得上是历经三朝,服侍过两朝女帝,这两位女帝甚至还是母女。”说着,不由开始同情起这位男帝来。
真是可悲,幼年时被人当做胬童养,为的就是馋他那副娇嫩的身子,少年时又要被那人的女儿当做男宠来宠爱,无半分尊严。
沈南雁强忍着听完这些话,心里早已悲伤泛滥,问彻到底与她一起相处了几年,他既然叫她一声沈姐姐,她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弟弟来疼。
没想到离开边关回到北齐,他竟然吃了这么多苦。
一旁的入棋是知道问彻与沈南雁之间的关系,见她脸上全是心疼,不由岔开了话题:“哎,姜姑娘,听你这么说,你对北齐的女帝之间的事情还蛮清楚的。”
从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来看,足以可以瞧出姜姑娘幼年时确实是顽皮,胆大妄为,她说男女闺房之事竟然说的这般精彩,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淑女该有的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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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诗走后,沈南雁坐在榻上,望向姜诗离开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可以说是冰寒刺骨。
她曾经偶然间听她爹提起过,北齐不太平稳安宁,许多高位上的人,总有些特殊的癖好。
大臣与女帝之间有时候要同时享受一个男童,让男童同时服侍她们两个人。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姜姑娘的娘亲因与女帝政见不合,招来杀身之祸,这怕是与常理不符。
女帝刚登基不久,根基尚且不稳,又怎么可能是轻易赐死臣子,引发国内局势动 乱,一旦人心不稳,自己的政权便难以得到稳固。
聪明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让女帝不顾及自身的利益得失,硬要赐死姜姑娘的娘亲。
一个连自己的利益都不顾的理由,应该不是从中获利,而是遮掩什么,防止自己名誉扫地。
帝王都爱惜自己的名声,在意身边的人,臣子,乃至万民如何想自己,就一定会掩盖住自己的丑闻。
狎 玩 幼 童,这固然会影响自身的名誉,但历朝历代哪一个官员女帝没有这样做过,就算被捅出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应该是其他原因,比这个还要更甚严重的原因。
臣子与女帝同时对一个幼童下手,两人虽然幼时有过姐妹情,因为一个男子,也就是姜姑娘父亲的事,让两人心中有了罅隙。
这中间,应该发生了什么,让女帝不惜痛下杀手,只为掩盖住真相。
恰好,当日的问彻应该多少牵彻了进去,对姜氏一族的死有关,所以,期期才会潜伏在问彻身边。
越想越害怕,若是真的是这样,那期期留在问彻身边这么多都不下手,怕不知是为了要他的性命这么简单。
“入棋!!”沈南雁猛然睁开双眼,快速地写了一封信:“无论用什么办法,你一定要将这封信送到沈府,我哥哥手上,他看了这封信就知道怎么做。”
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先不说是不是误会,期期的目的极有可能不纯。
为今之计,只有快马加鞭赶去北齐提醒问彻,让他多加小心,暗中防备着期期。
只希望,这一切不要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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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
烟水色的轻纱散落在地上,宋珩轻声推开门,见到轻纱掉落地上,弯腰捡起轻纱,放在椅子上。
缓缓来到床前,顺手为她掩了被角,轻声道,“你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人安静又柔和,浑身上下也没有刺。”
沈南雁生的清冷,却又带着几分恬静,若是肯多笑笑,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眉眼弯弯,浅笑倩兮。
只可惜,她从来不曾对他笑过,哪怕一次,也没有。
原本躺在床榻上睡得好好的沈南雁忽然睁开眼睛,刚醒来,原本还有困意,整个都是大脑不清醒,迷茫的。
见宋珩在眼前,她眉心立刻皱了皱,眉眼阴沉地看着宋珩。
“你告诉我,你到底将他怎么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他,他还活着吗?”沈南雁一把抓住宋珩的衣袖,狠狠地抓着。
苍白的没有几分眼色的唇瓣愈加青白,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滴,声音中带着哭腔,整个人已经快到绝望的边缘。
宋珩黑瞳清亮,并不回答。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些至死都拽着她衣袖不松的手指,忘不了那些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