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木匣子,一股清新的兰花淡香充盈着匣子,里面安静地躺着十几张红色笺纸,笺纸上飘逸的字体似在诉说着她与他的往事。
传信的那段日子当真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与他心灵相交,志趣相投,千般首古诗让她足以窥见了他的内心深处,察觉到了他的孤寂,厌世,而她也通过他的回信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须臾的静默之后,随即,黑夜中传来一声叹息:“半为痴念半为狂,九曲灵心驭八荒。若得闲云随我意,风吹落叶莫生凉。”
都是痴人罢了,这一生谁不是痴了一辈子。
这夜的风刮得狂了些,第二日清早便下起了雨。
雨滴落在青瓦上,发出一阵阵悦耳的声音。
楠苑外,阿词亲自盯着炉里的药,不敢打半点瞌睡,过了一柱香之后又加入了另一味药材。
沈谨进来时,沈南雁正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抱着一本诗集看,他进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生着病呢,还抱着书看。”沈谨走过去把她的诗集收了起来。
沈南雁抬眸看着沈谨道:“哥哥来了。”
沈谨正要回答,不经意间望了一眼手上的书,脸色微变:“我记得慕昭也喜欢看诗集。”
沈南雁默默整理了一下被子,才开口:“慕公子文采斐然,喜欢诗集也无可厚非。”
沈谨盯着沈南雁瞧了半晌,叹息道:“你真的就这么喜欢他吗?”
沈南雁不语。
他接着又道:“喜欢他喜欢到得了风寒?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阿词说你昨夜很晚都没有睡。”
“哥哥,慕公子是个好人。”沈南雁只开口说了这句话。
沈谨被气笑了:“慕昭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吗?”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在让她收了这份心思。
昨日沈南雁是第一次向他吐露心声,让他惭愧,作为哥哥不能及时了解到她的内心,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而此刻,就算他在不同意她喜欢慕昭,也不可能亲口对对她说出让她放弃这个想法,还是日后慕昭回京了从他那里想办法吧。
沈谨不愿在提,扯开话题:“好好养好身体,过几日百凤山围猎大会,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沈南雁道。
幽州地势较低,位置又偏僻,处于京都西南方,土地贫瘠,人烟稀少,天然环境使然,这里一直以来都不甚富庶。
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贫瘠之地自然也生不出佳人俊男来。
从京都新来的大人,俊秀非凡,面如冠玉,人又温润如玉,待人接物总是温柔体贴,自然惹得幽州众多女郎慕名而来。
人多的地方闲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众多女郎对这新来的大人好奇得不行,身世背景,兴趣爱好,家中成员,凡是想知道的都去幽州包打听那里,花下总多银钱,了解得差不多了。
幽州包打听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人员遍布于整个大梁,专为收集各种消息辛秘,自然对于慕昭的消息稍微一打听便能知道。
“这新来的大人,姓慕,名昭,字归时。父亲是户部尚书,家中排行第三。”包打听的有一个专门讲解的老者在那里侃侃而谈。
众女郎一听,高兴的人居多,这种世家出身的少爷就算是做了他妾室,这下半辈子也是不必愁的了,况且慕昭本人也是翩翩公子,本人温润如玉。
“慕大人性格极好,温润体贴,待人真的是好的没话说,可他偏生就不是慕夫人所生。”
众人面面相觑,忙问道:“莫非是府内姨娘所生?”
老者摸了摸胡子道:“非也,非也,若是这样倒也好,只是这慕大人偏生一个青楼女子所生,据说当时啊这尚书大人差点就做了宰相,可谁知出了这事之后,就失去了做宰相的资格,到如今也还是户部尚书。”
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众人也不管什么慕大人了,只一个劲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各位不要慌,且听老朽道来。慕大人的父亲叫慕楠,年轻时就像现在的慕大人一样也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当时爱慕他的人众多,他本人风流倜傥,也是来者不拒,以前京中大多世家小姐与慕楠都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可慕楠的身份也不低,身为世家子弟,怎么可能娶那些平常小姐……”
远处,一辆低调的马车内,白衣男子很平常地开口:“你说,一个老者都能看清他的本质,为什么当初那些世家小姐翩翩就是看不清呢?……她也是一样。”
谢随看了一眼被众人包围人群中的老者,回过头来:“公子,要不要我去把他叫走?”
“每个人都要挣钱生活,这是规律,不可破之。”慕昭平静道,仿佛老者说的是旁人。
“公子…”因为要挣钱就可以在这里随便拿人家的私事在这里大肆讲解吗?再说人家正主还在这里呢。
“阿随,你又犯戒了。”慕昭很平静的说出来,语气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属下有罪。”谢随道。
慕昭此人有三原则,不损伤无辜之人之利,不存私欲之心,不存嗔痴妄念。并以三条原则规范下属,无端赶走说书之人,让他不能再挣银两,损害了他的利益。即使他说的是慕昭的事,但慕昭也不可能赶走他。
“下次切记就行,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京中可有大事发生?”慕昭淡淡问道,心里却期待着得到她的消息。
“谢五传来消息,京中这几日倒是平常,朝廷官员私下也不甚走动,怕是担心皇上私下在暗中监视。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沈府沈小姐的。”谢随停顿了一下,看着慕昭神色无丝毫变化,放下心来:“沈小姐前几日得了风寒久久未愈,听说是前夜晚间着了凉。”
细细看去,会发现谢随正是当日送沈南雁回府的那个小厮。
方才之所以停下来观察慕昭的神色,是因为他担心沈南雁蛊惑了他的家公子。他家公子为人虽温和,却也是只绝情的人,是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的,更不可能对人有什么爱,而他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他是慕昭的心腹之一,平日里只负责暗中保护他的安全,而当日却让他去送沈南雁回府。
慕昭点了点头颔首,不做任何看法。
只有他知晓这云淡风轻的表面下是怎样的贪念与痴念。
他终是破了戒。
“话说这慕楠辜负了众多女子之后,最后还是找到了心爱之人,并如愿娶了她,一时风光无限好。整个京都怕是没有哪家世家子弟如他这般幸福美满了吧,可他尚的却是公主,这就让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在纳妾。”
说到这里,众人一阵哄笑,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京都里那些世家公子的风流史上。
老者继续讲道:“可慕楠是个风流的人,怎么可能独独守着公主一个人呢?和尚都不可能一直吃素!公主怀第二个公子的时候,慕楠终于忍耐不住,去了柳州最大的春风楼寻了那里的花魁,缠绵悱恻了几月有余,当时,慕楠恰巧又在柳州办事,自然他与那花魁过了好一阵子的神仙眷侣生活。”
“可惜没过多久,这事很快就被公主发现,当日就带着宫中侍卫连夜奔波去了柳州,命人活活打死了那花魁,当时那慕大人仅仅出生了一个时辰有余。”
众人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可怜慕昭才出生都失去了娘亲,但是这一切都是那花魁活该,自作自受,倒是那怀着身孕的公主发现丈夫背着她找其他女人,不知是何种心酸。
“那公主最后怎么样了?”
“恰逢临盆之际,又得知了慕楠在外头偷腥,再加上连夜坐船到柳州,那公主哪还吃得消,当夜就血崩难产,拼死生在第二个公子哥就撒手人寰。”
听完故事,众人也都悉数散去,对新来的慕大人的兴趣倒是消了大半,人都是这样,总会不自觉去同情弱势的一方。
知道了慕昭的身世之后,众人虽说不厌恶他,但是对他也在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崇拜他,青楼女子之子,注定要被人所鄙视,而且这个青楼女子还破坏了人家的幸福,间接害了公主的性命。
谢随看着逐渐散去的人脸上露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反应,有些甚至还在骂着那个青楼女子,极尽肮脏的词汇从他们口中吐出,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去把造谣者抓起来。”谢随担忧的望着慕昭。
“回去吧。”慕昭涩涩开口,嘶哑的声音昭示着他此刻的心情。
“公子!”
“没有什么造谣者,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错。”慕昭苦笑着开口,只是笑得是如此勉强,比哭还要难看。
世人总是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随意批判着人性,熟不知人性本就是个复杂的东西,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他的娘亲绝色容颜,才情横溢,沦为名妓,落难于青楼,从此以后四处辗转,半世浮沉,半世漂泊。
虽不及公主金枝玉叶,曾经也是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呐,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活活打残,毁了她的自尊心,断了她的念想。
世人只知柳州名妓勾引户部尚书慕楠,诞下孽种,气死了公主,又有几人知道柳州名妓到底愿不愿意和慕楠扯上关系?
人言可畏,这世间本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