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蝉声渐息,落日待隐。
沉寂了整个白日的入云阁终于开始苏醒。
姑娘们以各种鬼魅的姿态懒懒地,该起床的起床,该梳洗的梳洗,为夜幕新一轮的繁闹准备起来。
“哦哟哟~我的心肝宝贝好女儿~这小脸憔悴的~是晚上没睡好呀?”
梵妈妈焦心地托起如小苒的小脸蛋,心疼得像是捧着块残缺了一角的金元宝,那一张还未堆叠妆粉的面容拧巴在了一起,与小丫头平日里见到的女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小苒顶着乌青地眼脸,恹恹地回了句,“认床…”
她再稀里糊涂,也不敢在妓院里将自己睡着了。
况且她白日里也没闲着,趁梵妈妈回屋睡觉后,偷偷摸去内院库房,想找寻被藏起的账目。
然,连库房的门都没能进去。
库房大门被铁链锁住了,小丫头撬不开,又怕弄出了声响惊动了守在外院的大汉们,便只能暂且作罢。
回来后在窗台向大理寺人递出了消息:约如白亦今夜亥时在内院碰头。
小丫头没办法撬开门锁,她这习武的堂姐定是有办法的。
“哦哟哟~我的小心肝~今晚再怎么说你都得好好睡一觉~妈妈我可是已经将话放出去了~明日是你梳拢的大日子~ 昨夜那些富贵公子们可是争着抢着想请你呢~妈妈好不容易拦下了他们~那些公子们可都耐着性子就等明晚呢~”
梵妈妈使劲儿搂着她这新得的宝贝疙瘩摇钱树,身前的波涛汹涌显些将如小苒卡得背过气去。
“知…知道了…梵妈妈。”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挤出了一条活路。
“小苒~想吃什么呀~妈妈叫人去给你准备~想要什么直接告诉妈妈~”
四年前,巷子另一头的花满红得了一位善舞的胡人女子,一下名声大噪,红彻阳城!花满红扯高气扬压了入云阁整整一年!恨得梵妈妈那是咬牙切齿,日日难眠!那一年,她是想足了办法都争不过这花满红。
如今她得了如小苒,昨夜一舞后,看客们群情鼎沸,压都压不住。
到了凌晨,也不知隔壁花满红怎么得到的消息,花满红的老鸨匆匆杀来,说是不信有人能跳过她们家当年的花魁,硬是要来看看人。
梵妈妈哪里肯放过扬眉吐气的机会。
这一对十来年的老冤家,彼此冷嘲热讽,互掐互虐,硬是纠缠到了巳时才肯罢休,像两只刚打完架的斗鸡般,各自伤痕累累地回去安置了。
大仇得报的梵妈妈此刻欢喜得,就差将如小苒捧在手心里,揣在心怀里了。
下午刚一睡醒,梳洗都来不及,首要之事就是来关抚这棵摇钱树。
见梵妈妈态度极其热情,如小苒娇嗔道,“梵妈妈,明晚恩主也来吗?若是恩主不来,那我可不跳了。”
“哦哟哟~我的小心肝~妈妈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早就派人去告诉恩主了~就等恩主的消息呢~”
闻言,如小苒一时欣喜,若是明日恩主出现,就可以很快收网了!
小丫头眸光扫过莲儿时,思忖一瞬,又说,“有梵妈妈照顾,我自是什么都不缺的,只不过我自小家里虽不是特别富裕,那也是有人伺候的,如今在这里,也想要一位顺眼的婢女。”
“哦哟~那还不简单~我们这最不缺的就是姑娘了~妈妈现在就去安排!”
说着她即刻便要出去吩咐,却又被如小苒拦下。
“梵妈妈,我看莲儿就很顺眼,不如让她先伺候我吧,她那身段倒也可以跳舞,若是我心情好,得了空闲方便教她。”
一听这话,梵妈妈两眼放光,这大摇钱树要栽培出一棵小摇钱树来,天下哪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况且莲儿才十四五岁,若是让她现在出去接客,未免太早,正好当个婢女先学个一两年。
“好嘞~只要我们小苒喜欢~妈妈什么都听你的~”
转而,梵妈妈厉声喝向角落的莲儿,那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莲儿,你只管伺候好你小苒姐姐,若是有任何怠慢,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莲儿急急颔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稍稍放下。
如小苒佯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见此,梵妈妈即刻识趣道,“小苒累了吧~趁着现在外面还不吵~你先睡一会~妈妈现在就去安排你明晚要穿的胡裙~你只管好好的休息~其他的都交给妈妈给你安排~”
“多谢梵妈妈了。”
“哎哟~你还和妈妈客气什么呀~” 梵妈妈轻掐了掐如小苒粉嫩的小脸蛋,又欢喜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屋子。
屋门阖上的瞬间,如小苒终于舒了一口气。
……
如小苒再次惊醒时已入夜,屋外极乐之曲,旖旎之声已起。
她扫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浓,想起与如白亦之约,便迅速下了床榻。
“小苒姐姐,你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再多睡一会吗?”莲儿端来水杯问道。
如小苒接过杯子,轻拉着她坐下,正色说,“我出去一下,若是梵妈妈进来问起,你就说我闷得慌出去走走,指不定在哪位姑娘的屋子里闲聊呢,知道吗?”
入云阁上下二十一间屋子,梵妈妈要是找起来,还真得寻个半宿子功夫。
莲儿微微颔首,眸色中却是很不安。
见此,如小苒又说,“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的!”
小丫头迅速出了屋子,避开了人多的地方,最终曲曲绕绕出了大堂,入了内院。
夜如浓墨,院内阒静一片,时不时传来几阵阴森森的风声,赶着做贼般的心虚,小丫头悚得打了个哆嗦。
立在库房门外,压低着声音唤了一声,“如~白~亦~”
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
从来守时的如大评事竟也有迟到的时候?
正在狐疑时,身后屋檐上跃下一道黑影,捂着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拉到了墙角暗处。
“你为何在这里?!”
低沉磁性的声音,如此熟悉,甚是久违!
小丫头的浆糊脑子还蒙着圈,眨巴眨巴盯着面前高她一头的黑衣人。
秦邵陌拉下遮面的黑布,放开捂住她的手,再问了一遍,“你怎么在这里?”
也顾不得秦邵陌语气中的吃惊与怒色,如小苒惊喜地拉住他手臂,“侯爷?!您回来啦?!”
秦邵陌逼近一步,将她严严实实抵在石墙上,厉色一字一句问她,“你为何会在入云阁?”
此时,屋檐又跃下一黑衣人,抱拳道,“少夫人。”
正是秦哲。
秦邵陌与秦哲今日夜探入云阁,两人刚入了内院,就听到脚步声,即刻上了屋檐。
月色下,虽看不清来人的容貌,却辨得身影十分熟悉,秦邵陌墨眉随之拧起,直到听见小丫头的声音喊出了如白亦的名字,这才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纵身跃下,将人拉到了墙角。
眼见阎王面上堆积的怒色,如小苒总算反应过来问题的严重性,然而这要解释起来实在复杂,还得从浮鶎说起。
她果断放弃解释,直接转移话题!
指了指库房的木门说,“侯爷!我带您去拿证据!这入云阁经常有姑娘失踪,其实都是送给她们的‘恩主’了!库房里面有被送走姑娘的证据!”
说话间,她拉起秦邵陌便要往木门走。
秦邵陌纹丝未动,扣住他家小丫头的手臂将人原原本本拉了回来,犀利寒冽的眸色是在等她的解释。
转移话题这招竟然没用!
如小苒慌了,只能如实说,“我…昨夜被人卖进来的…”
秦邵陌狭起凤眸,“什么人卖的你?”
“是…阳城内的人贩子。”
如小苒不敢提浮鶎,她不知浮鶎究竟是什么人,但她知道若是秦邵陌得知是浮鶎将她卖进来,定然会去找浮鶎。
然则秦邵陌再厉害,也怎能奈何得了浮鶎非人非鬼的能力。
月色下,秦邵陌眸色暗得像是无底深渊一般,小丫头慌忙又补了一句,“侯爷放心!我没有吃亏!”
“如白亦知道你在这里?”
男人语气阴沉,他刚才听到小丫头在唤如白亦的名字。
生怕她堂姐被牵连,如小苒即刻又解释,“堂姐一开始不知道我在这,昨夜大理寺调查入云阁,这才偶然发现我的,是我不肯跟她走,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派了人暗中保护我,我与她约了今夜来拿证据。”
秦邵陌与秦哲进入这里前,确实注意到外面几个大理寺盯梢的人,竟不知道原来是盯小丫头的。
见阎王的眉间还是未舒开,小丫头又讨好道,“侯爷您别生气了,我们先办正事,去拿证据好不好?”
秦邵陌哪能这么快就消了气,他出门前明明叮嘱过小丫头,她也老老实实答应了不会给他惹事,现在才离开了两个月,居然人就进了间妓院!
关键问题是,还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不知死活地留在这里!
这间入云阁与命案牵扯,暗潮涌动。
若是他今夜没来这入云阁,他家小丫头如果死在了里面,恐怕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替她收尸!
秦邵陌越想越是盛怒难平。
却在这时,两瓣柔唇轻轻点在了他唇间。
如小苒踮着脚尖,总算是让她蜻蜓点水般地亲到了阎王。
突如其来而又转瞬即逝的一吻,将顶着怒的秦邵陌蓦然一怔。
很快,阎王薄唇微启,像是又要骂人,小丫头即刻又踮起脚尖,双臂轻轻勾住阎王的脖子,又将双唇贴了上去。
这一贴像是粘了上去。
许是被这番甜腻给迷惑了,许是太过想念这个小丫头了,秦邵陌一时竟忘了原本要说什么,回应着她笨拙的吻,双手本能反应似地搂住他家小丫头的腰背,将面前娇小的身子紧紧拥入了怀中。
见此,秦哲迅速背过身去,暗自叹道,啧啧啧,少夫人果真厉害!
如此轻易就搞定了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