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惊堂木,戏楼内鸦雀无声:“话说那北海灵栾堕入魔道,肉身已毁,元神尽灭…”
台上说书老者,双目炯炯,声势洪亮,绘声而道。
台下听客,座无虚席,三教九流,且都凝神听着。
二楼上,十五岁的如小苒‘咣当’一声,倒出了荷包内攒了几个月的碎银子。
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蛋像雪团一般,两腮还有些婴儿肥的痕迹,削尖的下巴初现了几分美人的雏形,如墨般的大眼睛在眼尾处微微上扬,被浅浅的卧蚕托着,弯出了楚楚的妩媚。
垂眸仔细清点银子数量的模样极其认真,微微扬起的眼睫为一双眸子平添了三分灵动。
看着桌上稀稀疏疏的数目,如小苒蹙眉倒扣着荷包又颠了颠,确实再蹦不出更多的银子了。
坐在身侧的夏玉琼轻拢起歪七扭八散落一片的银子,不解道,“小苒,你倒出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呀?”
夏玉琼的容貌并不出众,若是将五官拆开来单看,每一处都是平平无奇,然则放在一起却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温婉又淑静,她比如小苒年长一岁,性格沉稳很多。
如小苒轻叹了一声,回道,“下个月就是阎王的生辰,就这么点银子,也买不了什么东西送给他。”
闻声,坐在对面的李廷这才将眸光从楼下说书人身上收回,垂眸看了看桌上的银子,墨眉微微一挑,倒有几分桀骜不驯,“确实买不了什么好东西。”
随后,那双迷人的眸子弯了弯,“买不了就别买了,你再怎么精心准备,别人也不一定稀罕。”
如小苒心想,也是!他什么都不缺,从来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自然是看不上她送的东西的。
思此,复又将银子一颗颗塞回了荷包里。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说书人正讲得兴起,耳边却传来隔壁桌咋咋唬唬的声音。
“快看!楼下那美人真是好看呢!”
“我看看!哎呀呀!你小子眼睛可真尖,那位可是五公主!”
“我就说呢,刚才就觉得楼下不对劲, 一堆太监嬷嬷们候在璇玑银楼门口,我还寻思是哪位皇亲国戚呢。”
如小苒也侧眸眺了一眼窗外,从对面银楼走出的妙曼女子确实是李静璇,她身边搀扶着的贵妇人是大长公主,两人堪堪上了马车。
“啧啧,这五公主长得真是好看。”隔壁桌人又说。
“收声吧你!当心被武阳侯府的人听到!这位五公主以后恐怕是要嫁入侯府的呢。”
“是吗?圣上指婚了?”
“那倒还没听说,不过你看她刚陪着大长公主出来的样子,不就像陪着婆母出来逛街的媳妇吗。”
“呵呵,确实挺像!不过我之前听说武阳侯是与统领府的小姐指腹为婚的呀,侯爷取了五公主,那位娃娃亲又怎么办呢?”
“你这榆木脑袋,这还不好办!两个都娶呗!公主当然是当正妻咯,至于如小姐么,在武阳侯府做贵妾也不算亏待了她。”
话音未落,如小苒面前闪过一道迅捷的影子,紧接着耳后传来桌椅翻倒,以及掷地重摔的打斗声。
等她反应过来,李廷已将刚才说话的男子制服在地,摁着他的脑袋厉声道,“刚才的话你要是再敢说一遍!我拔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都不能再扯淡!”
那被打倒在地的男子已是鼻尖鲜血,面颊淤青,错愕地看着凶神恶煞抵住他的李廷,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人。
男子虽是百般不服,可是眼前局势下只能委屈求饶,“公子手下留情!岚某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这番动静引得周围人交头接耳。
如小苒迅速上前拉住李廷,“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被王爷知道,定要罚你了,快放开他!”
许是被‘王爷’两个字给震住了,李廷最终松了手,嘴上倒是不忘又威胁了两句。
男子虚浮地爬起,想了想自己的颜面,硬是壮着胆子撑了个场面,“你…你给我等着!”
闻声,李廷怒目一瞪,活像个战斗力极强又蓄势待发的大公鸡。
男子迅速躲到他朋友身后,他朋友蓦地一悚。
那被再次激怒的李大公鸡正准备发狂,抡起拳头刚要冲上去,愣是头皮一麻,卡壳卡在了半当中。
“你还要干什么?!快跟我走!!”
如小苒及时从背后薅住他头发,也管不得体不体面,正不正当,愣是将一位高她一头的健壮小伙子从二楼拽到了一楼。
“疼疼!如大姐!!疼!!”李廷像是被人揪着要害,狼狈不堪地倒跳着下了楼梯。
扫了一眼二楼众人的一脸愕然,夏玉琼尴尬又不失优雅地跟了上去。
出了戏楼大门,如小苒终于松了手。
李大公鸡愤懑地胡乱理了理他的鸡冠,“太粗暴了!丧绝人寰!本公子怎么认识你这货!”
如小苒白了他一眼,揉了揉细手腕,刚才简直使出了平生吃奶的力道才拦下了这只斗鸡公子,“嫌我粗暴?出门你左我右,不送谢谢!”
她自顾自抬步往回府的方向走。
李廷舔着脸跟了上去,他这脾气速来软硬不吃,也就如小苒能治。
“喂,那人说的话你别放心上,我不会让你去当别人小妾的。”
李廷这话是对如小苒说的,那一双桀骜的眸子却是看着相反的方向。
如小苒笑回道,“又不是让你当妾,你急什么?”
这句话本是打趣他,未曾想又激怒了李廷。
他一本正经拉住如小苒手臂,厉色问道,“那人说的话你就一点不在意吗?还是说,就算当妾,你也想嫁给他?”
如小苒被这突来的举动蓦地一怔,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他不会娶我,我也不会嫁他。”
这是她认真思考之后的定论。
她知道自己与秦邵陌的娃娃亲只是老侯爷一厢情愿,如今老侯爷已故两年了。这两年来,大长公主对她比以往更加冷淡,她也知大长公主心中的儿媳是李静璇,以后定然会让她儿子娶了李静璇。
至于秦邵陌,从来是对她不冷不热的。从小到大,他容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悠,无非是顺了他父亲的意思。
今年是秦邵陌二十岁生辰,再过一年出了三年的守孝期,秦邵陌便可娶妻了,这要娶的自然是李静璇。
若是她再不识趣一些,还是经常去武阳侯府给人添堵,那她是真的自讨没趣了。所以这一年来,她与武阳侯府的联系是能少则少,与秦邵陌也是能不见就不见。
再之,如若秦邵陌真因为老侯爷诺言,纳她当妾,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后路也都想好了,要么离家出走,要么去尼姑庵里当姑子。
她就不信了,天底下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吗。
所以如小苒认为,她与秦邵陌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然则李廷却不信如小苒会如此豁然,即便听如小苒正色说出这番结论,他眉宇间凝结的怒色依然不肯散去。
见此,如小苒微微一笑,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最近阳城南郊聚集了一群胡人吗?”
对于忽然切换的话题,李廷未反应过来似地愣愣‘恩’了一声。
如小苒又问,“你不是说胡人好客又热情吗?”
“恩。” 李廷又傻傻应了一声。
李廷的母亲是胡人女子,因而这位十七岁的少年生得比一般男子更俊逸一些,自小也会说胡人的语言。
比起阳城内高官权贵家的同龄人,桀骜随性的李廷更喜欢与豪爽洒脱的胡人为伍。
“那现在带我们去呗,除了见过半个胡人的李廷,我还真没见过胡人什么样子呢。”
说话间,如小苒看向乖顺得如同隐身人的夏玉琼,言外之意是问她去不去。
夏玉琼连连摇头,“不行,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就知你是我们仨人中最乖的,那你回去吧,还好我爹今晚当值,晚回去一些他也不知道,嘿嘿。”
夏玉琼黛眉微蹙起,她自然是劝不住如小苒,便只能叮嘱,“小苒你记得早些回府,别再被你爹爹罚了。”
“知道了,你放心回去吧。”
“放心,我会送小苒安全回去的。”
辞别夏玉琼后,李廷又问如小苒,“你真要去南郊?”
“当然。”
“正好,最近这群胡人赎了阳城第一名妓,听说她的胡旋舞跳的极好,可以带你去看看。”
“是么?那我定要让她教教我。”
“得了吧,就你?”
“哼?李公子你真是狗眼看人低。”
“你要跳的时候离我远点,别刺瞎了我这双沉鱼落雁般的美眸。”
“瞎了更好。”
“……”
……
如小苒蓦然惊醒。
她起身走到床榻前,看着蜷缩睡在床角,眼角还含着泪的莲儿总算是累得睡着了,终于轻舒了一口气,又为她掖好被子。
为了让莲儿踏踏实实睡下,她一直守在门口的软塌上,不曾想一个不留神竟打了个盹,梦到了四年前的李廷。
如小苒走近支摘窗,略开了一条缝隙,见得楼下几个大理寺盯梢人的影子还在,这才稍微宽了宽心。
这些人是如白亦安排了保护她的。
此次大胆潜入入云阁,如小苒也觉得自己是狗胆包天,她好不容易求得了如白亦的配合,想抓住这次机会帮秦邵陌查出真相,希望能获得秦邵陌的既往不咎,让李廷回阳城。
借着凉风,她又醒了醒神。
……
破晓刚出,万籁初醒。
沉重的城门徐徐打开,堪堪入了一行骑马的人。
城门校尉毕恭毕敬对着来人一礼道,“恭迎六殿下,武阳侯归城。”
“总算是回来了!”
看着阳城熟悉的街区,六皇子李元泽疲惫了两个月的眸色终于亮起。
瞅了一眼他身侧的秦邵陌,李元泽驽马凑近,咧嘴道,“玄澈哥,你不说话是不是在想小嫂子呀~马上就能见到她了~开心不?”
他玄澈哥狭了狭眸:多嘴!
随后蹬马扬鞭,头也不回地先行了。
李元泽愣了一息,“桑正呐,你说他是害羞了?还是迫不及待去寻小嫂子了?”
桑正驽马上前一步,“或…或许两个都是吧…”
李元泽正色点了点头,“恩,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