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几缕微弱的月光方从层层黑云中挣脱而出,忽又被另一簇流云围劫,一点一点地将余光吞噬。
如小苒疾步行走在漆黑的夜色中,四周阒静诡秘,莞尔传来几声阴郁的野猫叫声,伴着阴森森的风声,瘆人的紧。
她紧了紧怀中的包袱,催问前面的女人,“快到了吗?”
女人回眸急急颔首,一头黑发散乱,面色白得微微泛出蓝光,乌黑的眼窝寻不到眼白,分明是鬼!
如小苒悚得避开了女鬼的脸,深深抽了口凉气。
唉…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自己真是没事找事…
片刻后,女鬼停在了一处屋院前,如小苒轻推开大门,迅速迈入,复又做贼般地轻轻阖上了门。
两个身影很快路过前院,又入了主屋,如小苒捻熟地点亮火折子,寻到了蜡烛的位置,点燃了烛火。
微弱的火光勉强将这间屋子点亮,家具很少,一桌,一椅,一床。
她秉烛走向床榻,榻上的男人净白清丽,微弱的气息若有若无,胸前的衣裳早已染满了血渍。
这个男人是晏名。
如小苒将烛火放在床头,解下身上的包袱,取出大大小小的药瓶,她逐一打开塞子闻了闻。
自小没少挨她爹的鞭子,逼得小丫头对治皮外伤的药倒是了解了一二。
她解开晏名的衣襟露出一大片胸膛,将手中止血与消炎的药混合着撒了上去。
“还有哪里受了伤?”她问向身侧的女鬼。
女鬼指了指晏名的右侧肩膀。
小丫头扒开他右肩的衣衫也相继撒了药,随后摸了摸晏名的额间,“好烫!他这样昏睡了几天了?”
女鬼掰出了三根手指。
“这样烧下去可不行!我还是去请大夫吧!”
话罢,她正要出屋,女鬼身影蓦地拦在了屋门口,将小丫头吓了一大跳。
女鬼拼命摇着脑袋,一头乌发越发凌乱了。
小丫头蹙起黛眉,“我可不是大夫,也就知道这些治皮外伤的药,退烧什么的我可不会呀!”
女鬼思忖一瞬,忙指了指屋外的大水缸。
“你是说用冷水退烧?”
女鬼点了点头。
如小苒一咬牙,“好吧,且先用冷水敷着,若是没用,他因此死了你可别怨我!”
……
晏名微微睁开双眸,正对上窗外落日的余晖,刺得他蹙起墨眉侧过面颊,接踵而来的周身刺痛感绞疼得他哼出了一声。
前几日向若带人夜袭大理寺不但没救出人,反而中了埋伏,晏名救出了向若,自己险些交代了性命。
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李元琰见他生得清丽,一时兴起从人贩子手中买了回来,后来发现他天生反应敏锐,便将他培养成了杀手留在了身边。
他素来沉默寡言,跟在李元琰身边,不是一条会巴结主人的狗,除了身手不错便再无其他价值。
也不会有人会在乎他的生死。
他颤颤坐起,额头随之落下一物,掉在了身前。
一块半湿的巾帕,带着余温。
解开衣衫看了看身上的伤,伤口处比他想象的干净,大部分已经开始结疤,明显是被人清理过,也涂了药。
是谁来过?
转而他眸光落向不远处的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跌跌撞撞下了床,晏名拿起字条,娟秀的字迹写着:若是醒了,厨屋温了饭菜,放心,酒楼买的,吃不死人;若是没醒,烦请高抬贵手,变成鬼别来找我算账,跪谢!
晏名:“……”
字…有点眼熟…
如小苒?
……
如小苒坐在缓缓颠簸的马车内,昏昏欲睡地靠在秦邵陌肩膀上。
见此,男人轻搂住她肩背,以免小丫头睡得太熟跌落下去。
须臾后马车停稳,男人轻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唤道:“醒醒,统领府到了,昨夜又去哪里做了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闻声,小丫头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回道:“做…了一个又长又累的噩梦,醒过来腰酸背疼的。”
她恹恹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心想,不知道晏名醒了没有,还好早上离开时退了烧,不然恐怕她得去棺材铺定一套棺木了…
“下车吧。”
秦邵陌已经等在了马车外。
如小苒起身走向车门,男人双手托住她腰间,毫不费力地将人接了下来。
“侯爷你说堂姐这次回大理寺还会再遇到危险吗?”
“沈志远不是为她配了两个护卫吗?所以应该不会。” 秦邵陌一面回道,一面理了理小丫头方才睡觉被蹭乱的发鬓。
“说起那两个护卫,可愁死我姐了。”如小苒蹙了蹙眉,又问,“你说我姐会选谁当我的堂姐夫呀?”
男人没有回答,牵着他家小丫头往统领府内走。
静默一瞬,如小苒忽而想起什么又问,“侯爷,你之前说倾姿的女儿是被康州的一对夫妇带走了,你派去康州的人现在有消息了吗?”
小丫头心想,倾姿还在入云阁等她消息呢。
入云阁被查封,里面的妓子们各自拿了卖身契自寻出路了,现在的入云阁不过是一间空房子而已,然则,倾姿早已习惯了入云阁,便执意独自留在那里。
“你的那位…”秦邵陌本想说‘鬼朋友’,然则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十分荒诞,顿了顿便又说,“你的那位朋友的女儿,相貌特征不是很明确,况且隔了十八年的事,现在再去康州寻人,定然不会那么容易,需得费些时日。”
小丫头脚步一顿,“什么没有特征!倾姿说了,她左侧前肩处有一块梅花型的胎记呢!”
秦邵陌回眸解释道:“姑娘家身上的胎记,岂是随便能问出来的。”
如小苒心想也是!面上不免露出了几分气馁的神色。
见此,秦邵陌安慰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康州也就那么大,耐心再等些时日,应该会有一些线索。”
听完这番话,如小苒又燃起了希望,弯起眸子笑道:“有劳侯爷费心啦。”
秦邵陌无奈叹了一声,“总是替别人操心,倒不见你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
“我自己的事情?什么事情?”
秦邵陌墨眉微微一挑,正色道:“比如说,如何做一位乖巧可人的妻子,才能讨得你未来夫君的欢心。”
话音刚落,如小苒佯装叹了一声,“不好意思侯爷,我这破性子恐怕这辈子也改不了了,你若是不喜欢,现在退货还来得及。”
男人眸色沉了沉,“听你这话,倒是有恃无恐?”
“那能怎么办?我爹也说了,按照我这个性子,估计也就半年,最多一年,侯爷就会休了我。我爹还说了,他手下没成婚的男儿可多着呢,不出十天半个月,准能再给我找个新的!”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传来。
两人闻声回眸,看到如勇黑着一脸立在了不远处,如勇尴尬回了句,“也…没十天半个月那么快…”
秦邵陌:“……”
……
是夜,聚辉楼门前停了一辆典雅的马车。
车帘被掀开,赵嬷嬷下了车,伸手扶向车内的人,正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缓缓下了马车,眸光瞥向三楼窗台,眸色泛出了几丝焦灼。
小二引着两位贵客上了三楼的白鹤间。
赵嬷嬷谢过带路的小二,轻阖上了屋门。
“三年多没回来了,竟记不起阳城原本的样子了。”
低沉的男人声音从窗棂附近传来,男人背身而立久久盯着窗外的阳城夜色。
男人一身胡人装束,身姿颀长而挺拔。
“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大长公主的声音微微颤抖。
男人回眸平静问道:“姑母可还记得三年前与我的承诺?”
男人俊逸的面庞轮廓分明,一双眸子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下巴的胡渣有些不修边幅,倒也不难看,多了几分狂野的气息。
闻言,大长公主握着菩提子的手微微一紧,却是唇齿未动。
男人凝眉走近一步又说:“三年前姑母对我说,只要等到你儿子娶了李静璇,我便能带小苒离开阳城,姑母你可还记得?”
“李廷…”
不等大长公主说完,李廷忽而打断又说:“若不是有人告诉我,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你儿子要娶的竟是小苒!姑母,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李廷怒目又道:“我真不该信了你的话,三年前我就该带小苒离开这里!”
此时一直未说话的赵嬷嬷终于开口,“公子,我们侯爷也是真心喜欢如姑娘的,况且如姑娘本就是与我家侯爷定下的娃娃亲!”
李廷嗤笑一声,“他那种人也知道什么是真心喜欢吗?小苒从来不想嫁给他!定下娃娃亲又如何! 就算成了亲,我也要将人带走!回去告诉你儿子,除非杀了我,否则别想拦得住我!”
话罢,李廷‘砰’地一声打开了门,头不回地离开了白鹤间。
看着摇曳不安的木门,赵嬷嬷轻声问向大长公主,“公主,这可如何是好?按照侯爷的脾气…这…好不容易就要成亲了,这节骨眼上…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侯爷?”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就要成亲如何?成了亲又如何?都是一样…冤孽…真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