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成徐徐道来:“一为人心不附。安南自五代起便与中原分离,独立建国,若强行郡县,则人心不服,民变纷起,不可遏制。二为水土不服。中原之兵皆北人,此地山高林密,瘴气横生,北人来此,多生疫病,难以久居。三为粮草不继。北兵前来,粮草皆仰自中原,山路崎岖,转运困难,时日一久,粮草不继,军心浮动,必遭大败。四为官吏暴虐。中原官吏来此者多为奸邪之徒,搜刮地方,横征暴敛,民不堪其扰,乍降乍叛,难以禁绝。故此贵国太祖高皇帝曾将安南归为不征之国,言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而贵国永乐皇帝不尊祖训,好大喜功,郡县安南,实为大谬也。”
旁边的朱荣、陈旭诸将听后大怒,指着阮成大骂道:“你敢辱骂我家皇帝,今日定要取了你的狗命。”说罢,便要上前殴打阮成。
张辅急忙挥手拦住了他们,微微一笑道:“你们军中定有熟悉我国内情者,否则也说不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既然你们诚心请封求和,本公也不能拒人千里。但安南已归内地,不可再为藩属,本公可封你主为交趾布政使,你可回禀你主,若是同意,两家便可罢兵言和。”
阮成点头答应,回到清化,将张辅所言,一五一十告知。
阮康与阮定商议一番,决定就任交趾布政使,只求得喘息之机便可。
阮成回报张辅,于是张辅便以征虏将军名义先任命陈天平(阮康)为交趾布政使,阮定为都指挥使,其余众人各有所差,然后再上报朝廷恩准。
两家合议达成,明朝大军开始北返,阮康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大肆庆贺,放松了守备。
黄瞻入宫来讨三州之地,阮康推脱道:“空印师父,我虽然就任交趾布政使,然清化府以北之地皆为明军所占,他们根本不听我的号令。目下明军主力正在北返,留守之人为黔国公沐晟,他曾是陈智将军的手下败将,我可借兵一万与你,你们自取那三州之地。”
黄瞻道:“好,一言为定。”
他回到张士行府上,便与众师弟和师父商议北上攻取三州之地事宜。
张士行沉吟半晌道:“这张辅轻易撤兵,怕是不对。不要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
黄瞻道:“师弟,不必多虑。我听闻是蒙古鞑靼、瓦剌两部侵扰边境,连那燕贼都前往北平巡边去了。这张辅急于从安南抽身,恐怕也是要北上。”
朱允炆点头道:“不错。空智,时不我待,你即刻领兵北上,先给我们打下一个立足之地。”
张士行无奈,只好向阮康借兵一万,向安南北部进军。
那沐晟率明军节节抵抗,一路败退,很快便退到了交州府升龙城中。
张士行率军将城池团团围住,他抽空去了趟兴圣寺,只见该寺已被烧成一堆瓦砾,再也不见以前的宝相庄严。清德方丈、慧因师太、陈安等人的面目仿佛历历还在眼前,但斯人已去,再无回响。张士行摆上香烛纸马,祭奠了一番,才又回到大营。
谁知他一回到大营,探马便来禀报,说张辅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从陆路由朱荣、陈旭率领,以步骑先行。一路从黄江至神投海,由张辅自领舟师继之。水陆两路大军会师清化,已将清化城攻破,大越皇帝已经南逃顺化了。
张士行闻言大惊,急忙和朱允炆等人前来商议对策。
朱允炆一拍大腿道:“这个张辅果然狡诈,引我们来攻,他倒是派兵抄了我们的老巢。”
张士行道:“为今之计,我军必须回师顺化,不然被明军前后夹击,插翅难飞。”
众人商议已毕,集合军队,立刻南下。
不料那沐晟见他们南逃,立刻率兵从升龙城中追了出来,张士行率兵抵抗,且占且退,一路之上,士兵死走逃亡,待抵达顺州城时,兵不满千。
张辅与沐晟会师与顺州城下,有众数万,声势浩大。
此时阮康孤注一掷,派出巨象数十以为前敌,其余人马列于其后,做最后一拼。
张辅在阵前激励众将校道:“擒贼在此一举,机不可失。”
于是他鞭马先进,众将随后,直冲敌阵。阮康驱象阵前突,张辅张弓搭箭,一箭射来,正中阮康肩头,他大叫一声,滚落象身,眼看就要被大象踩成肉泥。张士行在后拍马赶到,一伸手将他拉上马背,转身而逃。
张辅又发一箭,这一箭射中了一头大象的象鼻,那大象吃痛,怒吼一声,撞倒了旁边奔跑的另一头大象,越军的象阵由是大乱,自相践踏,张辅率兵杀来,越军大败,被斩首四千余级。
张士行护着阮康和一群残兵败将逃上了海云岭。
原来他们所居的山寨虽已倾颓,简单收拾一下,勉强还可容身。张士行扶着阮康走入当初他所居的茅屋之中,不由得感慨万千,拼命折腾了这一番,又回到了起点,真是人生如梦。
乱哄哄的人群中,他突然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在四处忙碌的给伤员们包扎伤口,喂水喂药。
张士行喊了她一声:“美娘。”
邓美娘回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眼中泛起泪花,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阮康朝邓美娘一招手道:“皇后,快来给朕包扎伤口。”
邓美娘看到阮康,急忙擦了擦眼泪,一路小跑跑了过来,拿出白布,给阮康清洗伤口,上了草药,重新包扎。
阮康埋怨她道:“皇后,你是一国之尊,要注意身份,不要去管那些贱民的闲事。”
邓美娘苦笑道:“皇上,我们如今已到这步田地了,还不收拾人心,恐怕没人给我们卖命了。”
阮康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张士行左顾右盼,没有见到邓成大,便问道:“小妹,我那义父何在?”
邓美娘凄然一笑道:“自我们从清化逃出来后,就没见过我父亲,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正在说话之间,一名士卒跑了进来,对张士行道:“陈将军,快去看看,山下明军不知搭了个什么东西?”
张士行急忙跟他出去,来到半山腰处,仔细观察,只见山下明军用越军的尸体搭起了五座高台,血迹斑斑,狰狞恐怖,让人不忍直视。
张士行知道这是明军在炫耀武力,震慑敌人,但他学问不多,还真不知道这叫什么名字。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此为京观。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古人杀敌,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彰武功于万世。”
他回头一看,身后站立着朱允炆、黄瞻、王恕三人,高兴的跳了起来,上去握住了他们的手,道:“师父、师兄、师弟,你们还活着。”
朱允炆笑着点了点头道:“祖宗保佑,我们还活着。”
黄瞻望着山下的京观,摇了摇头,道:“张辅此举,虽能震慑一时,然交人必怀恨在心,非长治久安之策也。”
王恕问张士行道:“师兄,我们重回这海云岭,日后将何去何从呢?”
张士行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心乱如麻,没有主意,你和大师兄和师父商量出一个出路吧。”
黄瞻道:“如今看来,我们也只好去南洋三佛齐国暂避一时了。但顺州城被明军攻占,我们不能从此地出海,看来要翻过海云岭到占城国,从新州港南下三佛齐了。”
朱允炆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张士行道:“既然如此,我们歇息一晚,明日便向那兴庆帝辞行。”
众人于是先回山寨歇息,收拾行李,准备明日辞行。
张士行想到明日便要和邓美娘分别,这一别也许就是天人永别,再无相见的时候,不由得内心一阵痛苦,想到自己与她结拜为兄妹,答应照顾她一生一世,却没有尽到过一天做哥哥的责任,内心又是一阵惭愧。可他又能如何呢,她已经嫁人了,贵为皇后,难道还能带着她一起走吗?
张士行就这样胡思乱想,一直无法入眠,天至四更,正在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之声,他急忙跳起来看,却见晨光微曦之中,数百名明军已经杀至寨门跟前。
原来寨中越军逃至此处,编制混乱,加之疲惫不堪,竟然没有设置岗哨。
张士行大叫一声:“有贼!”操刀便向寨门冲去。
一大群明军涌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张士行左劈右砍,大呼小叫,终于将寨中之人惊醒,众人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张士行砍到几个明军,急忙冲到屋中,背起阮康,拉起邓美娘的手,招呼着朱允炆等人跟随其后,向后山逃去。
山径崎岖,林荫蔽日,幸亏张士行他们在山上住过一段时间,熟悉地形,三转两转,他们摆脱了身后的明军,下得山来,逃入了占城国境。
张士行曾带领借来的五千占城国士卒攻城略地,故此和阮成学了一些占城话,他向占城国边境守卫说明了情况,说大越国兴庆帝要求见占城王占巴。
守边将士中有认得张士行,知道他是大越国的将军,不敢怠慢,急忙派人护送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占城国都新州。
张士行等人入得宫来,见过了占城王占巴,张士行将阮康引荐给占巴,占巴看着阮康的狼狈模样,冷冷道:“大越皇帝,我借了五千兵马与你,你曾答应割让顺化二州与我,现如今大半年过去了,那顺化二州何在?”
通事将此话翻译给阮康听后,阮康嘿嘿一笑道:“占城王,你若再借我十万兵马,我割义安、新平、顺化三府与你。”
占城王听后大怒,拍案而起道:“一派胡言,你如今已落得孤家寡人,还敢大话欺人,与我推出去斩了。”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那占城禁军不由分说,冲上前来,便要将阮康推出去杀了。
阮康挣扎大叫道:“陈将军、空闻、空印、空能师父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