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富荣道:“小五,也许是你父亲在江湖上得罪了什么人,他们便找你来寻仇了。”
袁小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几日有江湖人士在扬州卫衙门出现,我原以为他们对王御史不利,谁知竟然是冲着我来的。”
孙富荣急忙道:“那小五你这几日便不要到衙门去当差了,先在家里照顾好老母,顺便再仔细打探那些人的来历,我会派秦先生常来探望的。”
袁小五拱手施礼道:“多谢孙翁照拂,我已向王御史告假了。待老母病体好转,我再去衙门听令。”
孙富荣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罢,便和秦先生一同告辞。
是夜,王彬巡视城壕,劳累了一天,回到屋中,脱去铠甲,命从人备好浴盆,烧上热水,王彬跳入浴盆,躺在里面,让滚烫热水洗去一天的疲劳。
他正在闭目养神之际,忽然房门大开,闯入三人。
王彬忽得坐起,透过氤氲水汽,他认得左右二人是扬州卫千户徐政、张胜,中间一人黑布蒙面,不知是何许人,他们三人各持刀枪,杀气腾腾,将他围住。
王彬厉声喝道:“徐政、张胜,你们二人意欲何为?”
中间那个蒙面人,摘下黑布,露出真容,对王彬嘿嘿冷笑道:“王御史,你可认得我?”
王彬一惊道:“你是王礼之弟王宗?”
王宗笑道:“正是,扬州卫上下皆欲迎降燕王,唯你与崇刚不附,今借你头做个投名状吧。”
说罢,挥刀砍下了王彬的首级,鲜血染红了一盆热水。
与此同时,另有人刺杀了崇刚,将王礼和刘荣从狱中放出。
王礼来至大堂之上,召集属下众军士,举着王彬、崇刚的首级对大家道:“燕王大军不日将至扬州,我决意归顺,愿从我者左袒!”
众人面面相觑,看到王彬和崇刚已死,便都一起举起左臂,高呼道:“愿随指挥。”
王礼点点头,将王彬、崇刚首级交与刘荣。刘荣带着这两颗人头快马赶往天长,遇上燕王大队人马,献上人头,说明王礼归降的诚意。燕王大喜,催促诸军快马加鞭赶到扬州。
燕王大军入城后,重赏王礼,命其与都指挥刘荣带同大军,谕下高邮、南通州、泰州诸城,并集舟以备渡江。
燕兵所到之处,诸城皆降,燕王遂立大营于高资港,燕军舟船往来江上,旗鼓蔽天,京师大震。
建文帝闻燕军渐近,危惧不已,急招方孝儒入宫商议对策。
方孝孺沉吟半晌道:“陛下,事急矣,此刻当施以缓兵之计。遣与燕王亲近之人许其割地,划江而治。只须延得数日,盛庸军至,再一决胜负。另外再遣人至东南募兵,双管齐下,事尚可为。”
于是建文帝下罪己诏,派遣各路文臣至东南各地募兵勤王。其诏大略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钦奉皇祖宝命,嗣奉上下神祗。燕人不道,擅动干戈,虐害万姓,屡兴大兵致讨。近者诸将施律,寇兵侵淮,意在渡江犯阙。已敕大将军盛庸率师控扼,务在扫除。尔四方都司、布政司、按察使及诸府卫文武之臣,闻国有难,当各思奋其忠勇,率义勇之师,赴阙勤王,以平寇难,以成大功,以扶持宗社。呜呼!朕不德而致寇逼京师,固不待言,然朕之子民岂肯背朕与不顾乎?各尽乃心,以平其难,则封赏之典,论功而行,朕无所吝。故兹诏谕,其体至怀。”
诏下,朝廷六部文臣多为自全计,求出募兵,京城为之一空。
这一日天朗气淸,月上柳梢,翰林院的几位青年官员即修撰状元黄瞻、编修榜眼王恕、探花杨奇聚集在待诏解元解缙家中饮酒,并为黄瞻、王恕二人送行。
解缙举杯对黄瞻、王恕二人敬酒道:“预祝二位前往东南募兵,马到成功。”
黄、王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恕问黄瞻道:“状元郎,你准备去何处募兵?”
黄瞻道:“我欲往杭州,彼处物阜民丰,如募不到兵,募些钱财来也是好的。王编修,你欲往何处?”
王恕道:“我准备前往广德诸郡,此地民风强悍,你若募到钱粮,正好为我所募之兵军用。”
杨奇笑道:“你二人正可谓珠联璧合。”
王恕问道:“杨编修,你准备前往何处?”
杨奇指着地下,道:“我准备死守京师,与陛下相始终。”
王恕又问解缙道:“解待诏,你是死社稷呢,还是外出募兵勤王呢?”
解缙苦笑了一下道:“我是从九品的待诏,尚不够资格死社稷或者外出募兵。我准备老死于翰林院。”
黄瞻安慰他道:“缙绅(解缙字),你是大才。太祖高皇帝在世之时,你便高中解元,曾任翰林学士,太祖曾言:‘你我义则君臣,恩同父子。’恩宠如此,况古所无,我等实不如也。”
解缙摇摇头道:“可惜我恃才傲物,少年疏狂,不明太祖深意,为朝臣所忌,以至于此。”
黄瞻道:“待燕乱平后,我一定向皇上举荐解兄。”
解缙拱手称谢。
王恕问道:“解兄以为燕王与朝廷孰胜孰败?”
解缙捋捋胡须道:“我大明开国不过三十余年,气数未尽,人民钦服。况我有长江天堑,北兵不娴舟楫,相与决战于江上,我军必胜。犹如当年虞允文大破海陵王一役,燕军若与我相持日久,后必生乱,则我可不战而胜。”
杨奇冷笑道:“若舟师不敌呢?”
解缙看了他一眼道:“那胜负便难以预料了。不过京师尚有诸卫胜兵二十万,战则不足,守则有余,若能坚守数月,黄兄、王兄等勤王之师云集,则燕军必败。”
众人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便都放下心来,开怀畅饮,谈古论今,至晚方散。
待众人走后,解缙幼子解祯亮对父亲言道:“杨叔能死社稷,有古仁人之风,真令人佩服之至。”
解缙笑道:“不然,黄、王二人或许能死,独杨叔不可。”
解祯亮有些大惑不解,问道:“杨叔今日慷慨激昂,口口声声要死社稷,怎会有假?”
解缙对他道:“你仔细听。”
解祯亮侧耳细听。
原来杨奇与解缙住在隔壁,这时隔墙传来杨奇对仆人的吆喝之声:“外面喧闹,谨视豚狗。”
解缙对儿子小声道:“一豚尚不能舍,岂肯舍生乎?”
他儿子掩面而笑。
这一日,宁国公主奉吕太后之命,前来江北与燕王议和。
宁国公主入得大营,见到燕王,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哭罢,燕王问道:“我兄弟周、齐二王安在?”
公主道:“二人皆在宗人府拘着,未复王爵。”
燕王朱棣益悲不自胜道:“父皇陵土未干,而诸位兄弟已见残灭,幼主安忍心如此,亲情何在?我不图更有今日,能与妹妹相见,真如再世。”
宁国公主道:“四哥,幼主为奸臣所惑,他已知错矣。我今日来,便是与你讲和,你若能退兵,皇上愿与你划江而治。”
燕王一拍桌案道:“我今率兵前来,非作他想,之所以来,正为除奸臣,清君侧耳。我皇考所分之地且不能保,割地岂其本心也!我此行但得入京师,除奸臣,朝天子,谒孝陵之后,求复典章之旧,免诸王之罪,即旋旆北平,永奉藩辅,岂有他望。妹妹此议盖奸臣欲缓我师,候远方兵至耳!”
燕王此话一出,说得宁国公主脸色绯红,默然半晌道:“四哥,我原是一片好意,为你两家说合,谁知竟然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如此,我便告辞了。”说罢,即刻登舟辞归。
燕王也不挽留,将她送至岸边,道:“妹妹,请为我谢天子,我与今上至亲相爱,并无他意,幸不终为奸臣所惑。更为我语诸弟妹,我几不免,赖宗庙神灵,得至此地,相见终有日矣。”
宁国公主盈盈下拜,泫然欲泣道:“看来朝廷与四哥之间还有一场大战,正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望四哥保重。”
燕王拱手还礼道:“还请大妹传语你夫君,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宁国公主断然拒绝道:“他自有见识,我一介女流不好相劝。”
燕王哼了一声道:“待我入京之后,他自然见识到我的手段。”
二人不欢而别。
宁国公主回到京师,将燕王朱棣所言一五一十禀告建文帝。建文帝闻言,惊慌失措,召来方孝孺,将朱棣所说告知于他,问道:“看来燕王已识破先生之计,不肯议和,如之奈何?”
方孝孺安慰他道:“长江天险,可当百万兵。江北船已遣人烧尽,北师岂能飞渡。为今之际,当急命盛庸军前来与燕贼决一死战,说不定能扭转乾坤。”
在朝廷上下翘首以待中,盛庸率军终于赶到了江北,扎营于浦子口城外。
浦子口城位于京师对岸,修建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为京师最后之屏障。
浦子口城,方圆数里,依山傍水而筑,共有五门:东门为“沧波门”,南门为“清江门”,西门为“万峰门”,北门为“旸谷门”,另有南便门为“望京门”。
为防御江潮的冲击,在清江门外近江滩处又筑起一道高丈余长数十里的石堤。
浦子口城为江浦县治所,直属应天府管辖,县衙便在浦口城内东门大街上官林巷内。
张士行自灵璧之战逃脱后,向北一直逃到济南,见着铁铉,盛庸等人,将战况详述一番。
盛庸听后,脸色大变,顿足叹息道:“大事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