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城下数千官兵的脸上,身上,他们却如山屹立,一动不动。
朱棣见状,也从青罗伞盖下冲到雨中,手拍城墙垛口,大声叫好,然后环顾身后北平府众位官员道:“风雨如磐,焉能不胜。我有此军,天下可定。”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也都一起站到雨中,大声叫好。
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将端礼门城楼上屋瓦吹落数片,众人纷纷闪避,队伍一片混乱,甚至有人小声嘀咕,此为不详之兆。
道衍从人群中大步踏出,双手合什,对着燕王大声道:“恭喜燕王,贺喜燕王,此为大吉之兆。”
燕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道:“何喜之有?”
道衍解释道:“风从虎,雨从龙,贵人出行,风大雨大。”
燕王笑骂道:“大和尚妄言,只是哄我高兴。”
看来朱棣并未完全释怀,觉得道衍所说不过是安慰之语。
相士袁珙越众而出,拱手道:“道衍法师所言极是,风吹瓦坠,此乃大吉之兆。上天昭示殿下屋瓦之色将由绿易黄。”
原来明朝规制,亲王屋顶用绿色琉璃瓦覆盖,只有皇宫才准用黄色琉璃。
朱棣闻言大喜过望,拍了拍袁珙的肩膀道:“借先生吉言,日后定当重谢。”
众官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过来向燕王道喜。
夏日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霎时间风收雨住,一道彩虹横跨天际,万道金光洒满大地,端礼门下,三千将士山呼千岁,气势如虹,整队向西,出平则门向延平卫杀来。
日暮时分,大队人马来到延平卫五里外安营扎寨,此时已升为指挥同知的朱能对张玉道:“佥事,不若乘我军士气正盛,敌人无备,我率军夜袭,一举攻破城寨。”
张玉沉思片刻道:“敌众我寡,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言罢,他命人在附近山上虚插旗帜,多安火把,造成兵强马壮,人多势众之态。
俞真得知燕军开到,急忙登上寨墙观望,看到四周山头之上遍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如火龙一般,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下已然胆寒。
延平卫指挥同知孙泰道:“俞指挥,不若乘燕军初至,立足未稳,卑职率军夜袭,或可一举破敌。”
俞真摇摇头道:“看燕军布置,不下数万之众,我卫中能战正兵不过五千,倘若不胜,满盘皆输,不可行险。”
孙泰道:“不然我军撤到居庸关上,居高临下,凭险据守,等待宋都督大军来到。”
俞真又摇摇头道:“居庸关城池狭小,只能容得下数百人据守,我们这里连家眷一起有三万多人,挤都挤不下。”
孙泰道:“那俞指挥有何高见?”
俞真一摸八字胡,沉吟道:“明日看看情势如何,再作打算。今夜先把你我等一干军官的家眷转移到关外怀来卫,此地守得住便守,守不住便走。”
孙泰皱了皱眉头道:“临阵转移家眷,恐怕会动摇军心。”
俞真斥道:“你懂什么,我们这些人屯垦戍边,为的是抵抗胡虏,保境安民,他们朱家自相残杀,关卿何事,搅和进去,枉送了性命。”
孙泰叹了口气道:“指挥教训的是,此种事还是避开些为妙。”
次日一早,张玉带了几名亲兵来至延平卫寨墙之下,亲兵对着墙上喊话道:“墙上军兵听真,我家张佥事要找俞指挥回话,烦请回禀一声。”
延平卫军士听到,急忙跑下寨墙前去禀报。不一会儿,俞真带着孙泰跑上寨墙,望见张玉,朝下喊道:“张佥事,你有何话讲?”
张玉朝上喊道:“俞指挥,我今率三万大军已把你这小小的延平卫团团围住,识时务者为俊杰,燕王天纵英才,为高皇帝嫡子,如今为诸王之长,当有天下,你不如投降燕王,保你升官发财。你看我如今已升为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了。”
俞真看了孙泰一眼,孙泰摇摇头,俞真便嘿嘿一笑道:“忠臣不事二主。可惜啊可惜,张玉,你枉称智将,才略有余,忠心不足。你先为故元枢密院知院,后归附我朝,今又附逆,一身三变,可谓当世吕布,我不能学也。”
张玉脸色一变,不由得怒火中烧,扬起马鞭指着俞真道:“你徒逞口舌之利,不晓大势,日后必为我所擒。京师所运漕粮已在通州被我军截获,不知你寨中存粮可撑几日?你就在此等死吧。”
说罢,张玉拨马回营,随即命令手下士兵在延平卫外挖掘壕沟,树立栅栏,准备长围久困。书仓网
俞真在寨墙上看得真切,急忙与孙泰等众将商议对策。
孙泰道:“我看那张玉是虚张声势,他若真有三万大军,不会和我等废话,直接攻城,不消半日,城寨便可陷落。”
俞真道:“不管他真也好,假也罢,我们卫中存粮不过十日之数,这如何是好?不知那宋都督能否在十日内赶到。”
孙泰摇摇头道:“开平卫距此有千里之遥,大军出发,粮草兵器,准备停当,没有个三五日不成,骑兵日行百里,最快也要半月后抵达。我估计我们撑不到那一刻。”
俞真道:“如此说来,我军当乘敌长围未成,全军撤出延平卫,撤到怀来,迎候宋都督大军,再来反攻。”
孙泰道:“不经一战,我们就这样放弃卫城,恐怕朝廷怪罪。”
俞真看了众将一眼,问道:“谁愿领兵与张玉一战?”
众将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孙泰身上。
俞真笑道:“那就烦劳孙同知率领一千骑兵攻击燕军,拖延时间,其余人等一齐撤出卫城。”
众将问道:“那随军眷属如何处置?”
俞真叹了口气道:“能跑得一个算一个,如不愿撤走,留在此处,本官也不会怪罪。今夜掌灯时分,开始行动。”
初更时候,斜月如钩,孙泰率一千骑兵杀出寨门,冲向张玉大营,张玉命人严守木栅,只用弓箭还击,不可出寨迎敌。孙泰带人在大营四周奔驰呼啸,反复来攻,双方以弓箭对射,黑夜之中看不清人影,聊以壮胆而已,两方均受伤不多。
那边延平卫中人喊马嘶,乱作一团,军士们点起火把,扶老携幼,拖家带口,汇成滚滚洪流,向居庸关进发。
半夜时分大队人马来到居庸关关沟,山路狭窄,拥挤不堪,不时有人马坠落山崖,惨叫声不绝于耳,黑暗中听来,令人不寒而栗,直如阿鼻地狱。
次日中午,大队人马才来至怀来卫,俞真和孙泰等人聚齐后,立遣快马向宋忠告急。
张士行自离了延平卫,顺望云路驿道,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开平,但他有伤在身,不敢死命奔驰,路上也稍微歇息一下,终于在三日之后赶到了开平。
张士行入得城来,直奔华严寺,一路上感觉到城内气氛紧张,军士们奔走忙碌,运送粮草,打造兵器,俨然一副大战前的景象。
张士行来到寺外,飞身下马,守门军士认得他是锦衣卫同知,便没有阻拦,说宋都督正在大殿内召集众将议事。
张士行来到殿外,推门而入,只见宋忠正与属下众将议事,抬头一见是他,急忙招呼他过来坐下,道:“说曹操,曹操到,我与众将正在商量如何平叛,你便来了。你是当事人,可把当日情形仔细说来。”
张士行就把当日发生之事又复述了一遍,说到北平布政使张昺被害一节,宋忠咬牙切齿道:“燕王叛乱,杀戮大臣,罪无可恕,当诛九族。”
燕山中护卫千户丘福嗤笑道:“宋都督,那不是把皇上也牵连在内了吗?”
宋忠自觉失言,瞪了他一眼,丘福便闭嘴不言了。
燕山右护卫千户蒙古人火真向张士行问道:“张同知,宋都督说燕王把俺们家眷都给杀了,尸体填满了王府护城河,究竟有没有此事?”
张士行看了宋忠一眼,宋忠面无表情,张士行不明其意,只好含含糊糊道:“城中乱起,多有不从,杀戮过重,在所难免。”
丘福摇摇头道:“燕王向来治军严明,不会妄杀。北平又是封藩所在,他不会大开杀戒的,否则人心尽失,他如何在此立足。”
宋忠喝道:“丘千户,事到如今,你还为那个反贼辩护,你究竟何意?”
丘福霍得起身道:“宋都督,末将只是就事论事,不存在为谁辩护之事。”
原燕王府一干护卫将领也纷纷站起,宋忠手下从京师来的众将也一起起立,手按刀柄,双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张士行急忙起身,摆摆手,令双方坐下,劝道:“宋都督乃左军都督府佥事,朝廷正二品大员,奉旨巡边,如帝亲临,有临机处置之便,先斩后奏之权。诸位拿的都是大明朝的俸禄,不是燕王府的钱粮。各位与燕王有旧,在下明白,然自古藩王叛乱,有几人成功?汉有七国之乱,数月而平。况燕王以一隅抗一国,焉能成功?诸位不若与都督勠力同心,平定叛乱,封侯拜相,岂不美哉?”
他这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点头,宋忠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开始指派众将各率人马,兵发北平。
众人领命而去,殿中只剩下宋忠和张士行二人,宋忠不无感激道:“刚才若不是你出言相劝,立时便是一场火并。”
张士行感叹道:“师叔,我也是两世为人,历练一番,才能成长啊。”
说罢,他又把夜探王府的经过说了一遍,宋忠听后,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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