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暴昭一行人马不停蹄来至广宁卫,其治所为今天辽宁省北镇市。广宁卫也是辽东都司驻地,更是辽王朱植封藩之所,为大明辽东重镇。
辽东之地是在大明洪武二十年金山之役时,宋国公冯胜迫降北元太尉纳哈出后才收复的国土,距今也不过十余年,故此显得人烟稀少,甚为荒凉。
辽王朱植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五子,在洪武十一年正月本来被封为卫王,封地在今河南濮阳一带,那是个人烟稠密,物阜民丰之所,朱植的日子也就过得自在逍遥。孰料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为贯彻藩王守边的百年大计,在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又将卫王朱植改封为辽王,就藩广宁卫。
这下辽王朱植可就吃大苦头了,他从一个中原繁华之所来到塞外苦寒之地,不亚于发配边关,更象是宋朝徽钦二帝北狩,令他叫苦不迭。
最要命的是在他来到广宁卫时,竟然是一片茫茫荒原,不见城郭,遑论宫室,害得他只好暂时驻扎在大凌河北,树栅为营。
这种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日子一过就是数年,直至洪武三十年,朱元璋行将就木之时,才想起来在大明朝极北之地有这么个儿子,始命左军都督杨文赶赴辽东,督率辽东诸卫将士在广宁卫修筑城池,增其雉堞,以严边卫,这才顺便修好了辽王府。辽王终于成为了明初九大塞王之一,拥兵数万,志得意满。
杨文此人时年五十,为直隶和州含山县(今安徽含山县)人氏,属于英烈之后,人虽名文,长得却是五大三粗。其父杨兴随太祖朱元璋起兵,官至管军总管,于元至正二十一年(公元1361年)在攻打江州(今九江市)时阵亡。杨文于元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领神枪从征,从一个偏裨小兵做起,先后跟随傅友德、蓝玉等人,东征西讨,到洪武末年竟然做到了左军都督府都督,一品大员,寄方面之任,深为太祖所倚重,也算得上是洪武朝武将中的后起之秀。
在暴昭一行赶到广宁卫辽王府之时,辽王在自己新建的王府中也只住了一年多,屁股还没焐热。
暴昭照例取出圣旨,展开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王严守边地,劳苦功高,即日起进京面圣,以资嘉奖。着江阴侯吴高带同左军都督杨文率辽东军马开赴北平平叛。钦此。”
辽王闻言,心下大喜,终于能够脱离苦海了,于是便面露喜色,叩头谢恩。杨文听旨后,却闷闷不乐。
辽王将暴昭等人迎入王府,设宴接风。酒酣耳热之际,辽王举杯对暴昭说道:“暴尚书,如此喝酒,实在无趣,你我斗彩助兴,你看如何?”
暴昭惊道:“卑职宦囊羞涩,如何敢和王爷斗彩?”
辽王笑道:“无妨,今日高兴,我们只是文斗猜谜,不是武斗赌博,不会让你破财的。谁输谁就罚一大杯酒。”
暴昭听说不赌钱,这才答应下来。王府太监便将一个三两大小的酒杯放在他的面前,注满了酒。
辽王问道:“暴尚书,你看本王今年青春几何?”
暴昭一听便有些头大,太祖高皇帝有二十六个儿子,这个辽王朱植排行十五,料想年纪不大,又见他脸色赤红,满面风霜,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小,便大着胆子猜道:“辽王殿下年纪在三旬上下。”
辽王闻言,哈哈大笑,笑声中竟带着些许凄凉之意,指着暴昭道:“暴尚书,你输了,喝酒,本王今年二十有三。”
暴昭只得把杯中酒喝了,在他身后伺候的太监又把酒满上。
辽王又问道:“暴尚书,你看我在这王府中住了几年?”
暴昭把这承运殿上下打量了半天,看内里装饰一新,应该没有几年,心中默念辽王是洪武二十五年被封于此的,距今已有七年,这王府估计是他就藩后新起的,应该住了三四年,便道:“辽王至少在此居住三年以上。”
辽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暴尚书,你又猜错了,本王只在此居住了一年零三个月。而且这也多亏了杨都督一力催促赶工而成。”
杨文一拱手道:“辽王殿下过奖了,杨某也是奉旨办事。”
辽王叹道:“在此之前,本王就在这冰天雪地中住了五年帐篷。”
殿上众人闻之,不胜唏嘘。
暴昭又将自己面前的酒喝了。
那杨文见暴昭连被罚酒,有些醉眼朦胧,但兴致颇高,便对他挑衅道:“暴尚书,在下也来凑个热闹,与你赌上一局,输者罚酒。”
暴昭连输两局,面色通红,酒意上涌,为了扳回面子,一撸袖子,大声说道:“有种你就放马过来。我暴昭来者不拒。”
杨文哼了一声,脱口吟诵了一首诗:“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悬秋水吕虔刀。马鸣甲胄乾坤肃,风动旌旗日月高。世上麒麟终有种,穴中蝼蚁更何逃。大标铜柱归来日,庭院春深庆百劳。暴尚书,你猜一下这是何人所作?猜不中罚酒。”
暴昭仔细回味了一下,此诗虽然豪气万丈,却嫌直白,意境不佳,应该是武人所作,但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武人。就想耍赖皮,道:“世上之诗成千上万,我怎知这是哪朝哪代的武人所作?”5200
杨文微笑道:“算你猜对一半,的确是武人所作,而且是本朝武人,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暴昭笑道:“本朝武人,无非是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他正想说宋国公冯胜,一想到胡蓝党案,便硬生生咽了回去。接着说道:“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等,一直把满朝武将说了个遍,杨文仍是摇头。
暴昭满腹疑虑的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指着他道:“是你自己。”
杨文仍然摇头道:“暴尚书,你把面前的这杯酒喝了,我便告诉你。”
暴昭一摆手道:“你说了,我就喝。”
杨文朝上一拱手道:“此乃在下南征广西之时,太祖高皇帝为我壮行时所作。”
暴昭一听,急忙滚下座位,望空就拜,道:“死罪,死罪。微臣该死。”
杨文微笑道:“不知者不怪,暴尚书当浮一大白。”
暴昭站起身来,便想去拿酒杯,结果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在地。张士行在旁,怕他喝醉酒出丑,便抢上前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杨文拱手道:“杨都督,我替暴尚书饮了此杯。”
杨文认得他是锦衣卫同知张士行,因为他的下级左军都督佥事宋忠,也是出身于此,为今上特旨拔擢,不象他们这种人,是一刀一枪从战场上搏来的功名,故深为他不齿。
于是杨文佯作不知,斜着眼道:“你是何人,有什么本事给暴尚书代酒?”
张士行躬身施礼道:“杨都督,小人张士行,一介白身。”
杨文怒喝道:“这殿上皆是一二品的朝廷大员,你一介白丁,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来人,给我打出去。”
暴昭急忙劝道:“辽王殿下,杨都督,莫怪,此人原是锦衣卫同知,因北平失陷,怀来大败,故此被朝廷免职,现回京复命。”
杨文这才站起身来,拱手谢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锦衣卫老爷。在京师里面可是威风八面呐,怎么一到地方,就栽了跟头呢。我那个都督佥事宋忠也是锦衣卫出身,听说在怀来吃了败仗,不知现如今人在何处,怎么不来向本督复命。”
张士行听他语带讥讽,便从座位后面取了包裹,拿出那个青花大罐,砰的一声,放在杨文面前道:“宋都督在此,杨都督有什么话,讲在当面。他若地下有知,也好受教。”
杨文一见宋忠骨灰罐,神色大变,跌回座椅,喃喃自语道:“宋都督竟然去了?燕王果然厉害。”
辽王为缓解尴尬,对众人道:“今日为暴尚书接风,不提这些扫兴之事也罢,大伙儿喝酒,张同知,你把宋都督骨灰收好,一道坐下喝酒。”
众人坐回座位,再也没有刚才的欢愉气氛,都低头喝闷酒。
辽王问暴昭道:“暴尚书,此番前去京师,家眷能否同行。”
暴昭点点头道:“自然能行。”
辽王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又进一步问道:“是否改封他处?”
暴昭笑道:“这个卑职就不太清楚,辽王殿下和圣上分属至亲,无话不可谈。”
辽王拱手谢道:“多谢暴尚书指点。”
暴昭也拱手道:“辽王殿下识大体,顾大局,卑职还要感谢殿下呢。”
杨文听得不是滋味,为缓和关系,对暴昭恭敬道:“暴尚书,那江阴侯吴高现在何处,在下是在此处等他,还是率兵入关?”
暴昭道:“江阴侯吴高已抵达真定府,你带辽东兵马入关,与他在山海关汇合,一齐向北平进发。朝廷已经派了三路兵马,一路由长兴侯耿炳文率领京师大军由南向北进攻,一路由后军都督刘贞率领大宁军马由北向南进攻,一路由你杨都督率领辽东军马由东向西进攻,三路大军汇攻北平,一举灭燕。”
杨文一拍桌案,大叫道:“好,封侯拜相就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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