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瞻道:“那我们就喊来全院僧众和那禁军来评评理,这封血书到底是谁的。”
清德一听,立刻软了下来,向众人哀告道:“各位师父,自你们驻锡敝寺后,我好生款待,不敢怠慢分毫,为何今日一定要害我呢?”
黄瞻道:“清德方丈,你做为陈氏族人,看到太上皇被圈禁在此,于心何忍,难道就不想为国出力吗?”
清德面露难色道:“我是方外之人,不便参与这俗世的你争我斗,况且我还要顾念这阖寺僧众的性命。”
黄瞻道:“方丈,那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能找一个忠于陈朝的大臣入寺,我们将此血书交与他,此事便算了,你也算行了善事,做了功德,你看如何?”
清德想了想道:“经过前番的屠戮,目下还忠于陈朝的大臣实在是所剩无几,碰巧老衲识得一人,他历仕三朝,德高望重,黎相国对他也颇为敬重,其母出于陈氏,他一定会忠于陈朝,不负所托。”
众人异口同声问道:“此人是谁?”
清德缓缓道来:“此人便是礼部侍郎裴伯耆。”
九月天气,兴圣寺内依然是骄阳似火,燥热异常。一位身穿三品官服的花甲老人跪在东院门前,要求觐见太上皇。
一位禁军走到他的面前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求见太上皇?”
那位老人答道:“微臣乃是礼部侍郎裴伯耆,为太上皇的经筵讲官,一直为太上皇讲授《资治通鉴》,今日为进讲之期,故特来觐见。”
那名禁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太上皇今日身体不虞,正在休养,不见外臣。你回去吧。”
那老人梗着脖子道:“民间学生尚知尊师重道,刻苦学习,进讲不过是一月三次,岂有逃课之理,今日太上皇若是不亲来见我,我便跪死在这里。”
那名禁军便冷笑了一声道:“任尔自便。”说完,便自顾走开,躲到树荫下乘凉去了。
裴伯耆便直挺挺的跪在院门外,没过多久,便汗透重衣,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住滚落,把地上打湿一片。
过了一个时辰,那裴伯耆毕竟年老体衰,竟然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旁边禁军看到,大喊道:“清德方丈,快来救人,这个老头儿晕倒了。”
谁知喊了半天,全寺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施救。
那些禁军都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看到西跨院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和尚探头出来,向这边张望。
有个禁军认得此人正是大明来的空能和尚,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道:“空能师父,有个老头晕倒了,你快去看看。”
那个空能和尚慌忙向后挣扎躲闪,道:“不关我事,有事你们找清德方丈。”
那个禁军怒道:“你既已看见,不管也得管。”
空能连连摆手道:“我们是外来的和尚,你们安南国的事情,我们不好掺和。”
正在争执之间,朱允炆等人从屋中闻声而出,查看究竟。
这时,几个禁军将裴伯耆抬到门前,放下便走,边走边说道:“你们佛家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十级浮屠吗?今日你们便看着办。”
朱允炆等人假装无奈,将裴伯耆抬入屋中,关上院门,给他喂了点水,那裴伯耆这才悠悠醒转。
裴伯耆环顾众人,低声道:“哪位是空闻师父,听说你有要事见我?”
朱允炆上前紧紧握住裴伯耆的双手,眼含热泪道:“裴侍郎,你受苦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裴伯耆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激动的问道:“空闻师父,你是受何人所托,所托何事?”
朱允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贫僧是受太上皇所托,搭救他脱此牢笼。”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那封血书,交到裴伯耆的手里。
裴伯耆坐起身来,展开血书,仔细端详,虽然那两个“救我”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想必是咬破手指所写,他也一眼认出是太上皇的字迹,不由得眼泪刷的一下流出,竟然把这两个字打湿,红色的血迹晕开了一大片。
裴伯耆一下子抓住朱允炆的手,急切问道:“空闻师父,你是如何得到这封血书的,太上皇身体可好,自他退位以来,我一直未曾见他。”
朱允炆便把那天与太上皇陈顺宗下棋一事说了一遍,最后太上皇借故打翻了棋盘,乘人不备才将这封血书交给自己。
裴伯耆又追问道:“那空闻师父又如何想到把这封血书转交给我呢?”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也被困在这兴圣寺中,不能出去,这才想到找人把消息传递出去。”
裴伯耆也叹了一口气道:“诸位师父,你们侠肝义胆,将这封血书交与我手上,我裴伯耆身为陈朝忠臣,那是感激不尽。但我只是一介礼部侍郎,无兵无权,如何能搭救太上皇?我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黄瞻在旁说道:“裴侍郎,你莫要灰心。你知道那天我师父和太上皇下成了一盘什么棋吗?”
裴伯耆不解道:“下成了什么棋?”
黄瞻道:“他们二人两条大龙互相厮杀,不分上下,最后竟然下成了三劫连环的和棋,你说奇不奇怪?”
裴伯耆眨了眨眼睛,问道:“这又如何?”
黄瞻道:“这不正好预示了眼下的困局吗,最后太上皇故意打翻了棋盘,也是暗示我们要找外人来破了此局,重整河山,他才有脱困的希望。不然他将这封血书交给我们这些大明来的和尚是为了什么?”
经他这么一番点拨,裴伯耆眼中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大明皇帝来救出太上皇?”
朱允炆等人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裴伯耆一拍大腿道:“多谢众位师父的点拨,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安南国为大明藩属,新王登基历来需要大明皇帝册封,我是礼部侍郎,乘着去大明进贡朝贺的时候,向大明皇帝哭诉国中情况,让他下旨解救太上皇,一定能行。”
不过他想了一下道:“那也未必。想当年李成桂夺了高丽国的王位,大明高皇帝也承认了他的篡位之举,并赐国名为朝鲜。如今眼看这黎氏要夺陈氏的天下,大明曾将安南列为不征之国,只要黎氏谨守臣节,我看大明也不会管安南国这档子闲事的。”
朱允炆苦笑了一下道:“裴侍郎,你放心好了,尽管去求那大明皇帝,他一定会给你主持公道的。他自己就是篡位而来,决容不得他人步其后尘,为天下人所笑。”
裴伯耆看了看朱允炆道:“大师说的有理,真乃一针见血,没想到大师这出世之人,比我这入世之人见识都高。”
朱允炆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贫僧正因为勘破世情才出家为僧的。”
裴伯耆又休息了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把那封血书藏好,这才告辞出来。
张士行搀扶着他走出山门,裴伯耆正待上车,张士行对他悄声道:“裴侍郎,今日之事你无论见了谁都不能讲,即使是大明皇帝。”
裴伯耆闻言一愣,随即指天为誓道:“空智师父,请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说罢,登车而去。
安南国辅政太师、平章军国重事、宣忠卫国大王黎季牦身穿黄色龙袍,端坐在皇城仁寿宫中,正在批阅奏章。
忽然黎澄急冲冲的跑入,躬身施礼道:“父王,今日那礼部侍郎裴伯耆去兴圣寺要求觐见太上皇,被禁军拦下,昏倒在地,后被寺中挂单的那几个大明朝的和尚救下,休息了一会儿,如今回府去了,要不要将他抓来,详细审问?”
黎季牦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个裴伯耆为什么要去兴圣寺觐见太上皇?”
黎澄道:“听说是为了经筵进讲之事。”
黎季牦问道:“前几日,太上皇与大明的和尚下棋了?”
黎澄道:“正是,听说双方下成了和棋,那太上皇还气得掀了棋盘。”
黎季牦眯起眼睛想了想,忽然睁开眼道:“不好,他们之间一定是传了什么讯息。”
黎澄闻言,也吓了一跳道:“果真如此,那我们将这几个大明和尚与那裴伯耆一同抓起来,严刑拷打,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
黎季牦摆了摆手道:“没有真凭实据,我们不能胡乱抓人,要以德服人。”
黎澄急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搞鬼,而我们毫无办法啊。”
黎季牦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想了一会儿道:“看来这太上皇是留不得了,必须尽早除掉。如此一来,釜底抽薪,不管那裴伯耆和那几个大明和尚有没有在搞鬼,他们都无能为力了。而且我还要重用裴伯耆,善待大明和尚,以收买人心。”
黎澄拱手道:“儿臣遵命。”
太上皇陈顺宗在屋中听到了外面的吵闹之声,但他无法出门去见一见自己的经筵讲师裴伯耆。
自从来到兴圣寺中,他的天地就是这一方小院。上次与空闻对弈,也是他绝食抗争了许久,才得来的机会。那也因为空闻是大明和尚,他们才格外开恩,至于安南大臣,无论是谁,见上一面,那就是想也别想。也不知道那大明的空闻和尚收到他的血书之后如何处置,是置之不理,还是邀功请赏,左右不过是一死,他总要冒险一试。
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数十名禁军闯入屋中,为首之人正是禁军都指挥使黎澄。
黎澄拿出一副字,对陈顺宗道:“这是黎相国进献给太上皇的一副字,请太上皇收好,仔细斟酌其中含义,我们下面的人才好办事。”
陈顺宗打开卷轴,一看上面写了李后主的一阕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陈顺宗看罢,不由得面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