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瞻道:“究竟是什么内情,我们也不得而知,只是听说皇上因思念太上皇艺宗过甚,龙体受损,故此来到这兴圣寺中调养,清德方丈便把那东跨院腾了出来,让给皇上去住,寺僧移到我们这西跨院,前面两进院落都挤满了人。”
王恕道::“话虽如此,我看那顺宗皇帝也是身不由己,形同软禁,终日不见人影,有哪个皇帝好端端的皇宫内院不住,却住到庙里面呢?”
张士行忽然想起清德的话,太上皇陈艺宗曾想在此颐养天年,叫了声:“不好,恐怕这陈顺宗要退位。”
王恕满脸疑惑道:“这不大可能,国赖长君,这陈顺宗春秋正盛,如何便要退位,那太子陈安不过是三岁孩童,如何掌管这么大的一个国家?”
黄瞻却斩钉截铁道:“二师弟说的有理。我们是身在庐山,不识真面。只有顺宗退位,太子即位,那黎相国才能更好的掌控朝政。”
王恕长叹一声道:“看来这陈朝完了,黎相国之心,已然是昭然若揭了。”
果不其然,在国丧二十七日期满之后,陈顺宗正式昭告天下,自己退位为太上皇,令年仅三岁的太子陈安即位,史称陈少帝,一切朝政大权皆掌握在太师黎季牦手中。
这一日,忽然太上皇陈顺宗遣使来请朱允炆等人前去饮茶,朱允炆等人微感诧异,但又不好拒绝,还是应约前往了。
一行人来到东院二堂,只见那陈顺宗早已立在门前迎接,朱允炆急忙上前施礼道:“贫僧空闻见过太上皇。”随后黄瞻、张士行、王恕三人分别上前见礼。
陈顺宗也双手合什,一一还礼道:“朕早就听闻大明来的几位高僧宝相庄严,佛法精深,今日得见,果不其然,真乃三生有幸。”说完,他亲自引着众人走入堂内,分宾主落座,内侍奉上香茗。
朱允炆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香茗,觉得此茶苦中带甜,回甘良久,不觉点点头,由衷赞道:“不错,好茶。”
朱允炆是见过世面的人,听他如此一说,几个徒弟便纷纷品尝起来,确实是唇齿留香,味道独特,是他们在大明不曾喝过的品种。
张士行打开盖子,发现茶碗中上面漂浮着几颗如珍珠般的花骨朵,下面茶叶根根竖立,问道:“敢问太上皇,此茶香味独特,我等在大明不曾喝过,难道是源于那几颗形似珍珠的花朵吗?”
那陈顺宗微微一笑道:“空智师父观察入微啊,此茶名唤珍珠茶,香味醇厚,是茶农从上万株山茶树中摘取了最嫩的叶子,再加入珍珠花而制成的。故此茶苦中带甜,甜中带香,有宁神静气,延年益寿之用,为宫廷秘藏,朕平时也舍不得喝,今日贵客临门,少不得要拿出来分享一番。”
众人闻言,连连称谢。
朱允炆见这陈顺宗虽然言笑晏晏,眉宇间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凄怆,内心突然涌起一阵同病相怜的怜惜之情,他看着陈顺宗,真想问他,你今日叫我们来究竟为了何事,能帮的我们一定帮忙。
但是他看见陈顺宗左右侍立的两名太监虽然低眉顺目,眼睛却滴溜溜乱转,不放过在场众人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便住口不言了,静待陈顺宗开口。
只听那陈顺宗对朱允炆缓缓说道:“今日闲来无事,不知空闻师父能否与朕手谈一场。”
朱允炆闻言一愣,他于棋道不精,但既然陈顺宗出言邀请,他只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贫僧于棋道不精,恐令上皇见笑。”
陈顺宗笑道:“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左右无事,反正是消磨时间,大师不必过谦。”
朱允炆只好道:“那贫僧恭敬不如从命了。望上皇手下留情。”
陈顺宗道:“彼此,彼此。”
说话间,内侍摆上棋盘,二人猜先,朱允炆执黑先行,他凭借先行之利,大力猛攻,四个角竟然占去了三个,并且在中腹筑起了大模样,形势一片大好。
那陈顺宗只占有一角,负隅顽抗,眼看就要落败,他眉头紧皱,思考良久,突然下了一手,一枚孤零零的白棋跳入中腹,意图浑水摸鱼,搅乱局势。
朱允炆杀得兴起,哪里肯让,不假思索,落子如飞,步步紧逼,那白棋左躲右闪,四处逃避,在中腹便形成了一黑一白两条大龙,缠斗不已,在双方都只有一只眼,一口气之际,陈顺宗开劫,攻敌之必救,朱允炆不得不应,陈顺宗提劫,做成两只眼,朱允炆也在旁边开劫,陈顺宗应劫,朱允炆提劫,白龙又成一只眼,如此循环往复,形成难得一见的三连环劫。
二人相视大笑,朱允炆道:“真是难得,三劫循环,这盘是和棋。”
陈顺宗意犹未尽,还想再下,旁边一个年老的内侍上前劝道:“太上皇,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陈顺宗勃然大怒,一把将棋盘掀翻,对着那个老太监骂道:“朕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那个老太监赶忙跪下求饶谢罪,把头磕得咚咚山响。
朱允炆见势不妙,赶忙上前相劝道:“太上皇,保重龙体要紧,贫僧改日再来觐见。”
陈顺宗拉着他的手,长叹一声道:“朕之家奴,管教不严,让大师见笑了。”说罢,将朱允炆等人礼送出门。
朱允炆回到自己居所,他叫张士行出外查探一番,看周围是否有人窥探。张士行在房前屋后仔细查看一番,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回屋复命。
此时朱允炆脸色发白,双手有些颤抖,众徒弟见状,悄声问道:“师父,你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朱允炆把右手慢慢摊开,只见手掌上赫然有团白布,隐隐透着血迹。
黄瞻把这团白布拿起,展开,只见上面血淋淋的写着两个大字:“救我。”
众徒弟们都惊呆了,看着朱允炆,低声问道:“师父,你这块白布是从哪里得来的?”
朱允炆哆哆嗦嗦道:“是临别之时,那个安南国的太上皇硬塞到我的手里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日陈顺宗请他们喝茶下棋,就为了传出这么一个讯息。
黄瞻摇摇头道:“这个太上皇颇为不智,我们几个是外乡人,在安南毫无根基,也同样被困在这兴圣寺中,如何能救得了他。”
王恕叹了口气道:“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如同那溺水之人想要抓住一根稻草一样,才想我们求救的。”
张士行想了想道:“他知道我们是大明西平侯介绍而来的,估计是想通过我们向大明传递这个讯息吧。”
黄瞻道:“他就不怕我们向黎相国告发吗?毕竟黎相国也没有慢待我们。”
朱允炆却叹道:“在此种情形下,换了谁都会冒险一试的。我现在终于明白那局棋的含义了,我们就是两条困龙,被困在其中,无法挣脱,只能是有人掀翻了棋盘,我们才能脱困而出,重新来过。”
黄瞻道:“可惜那太上皇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招,张师弟已经救过他们陈氏皇族一次了,不可能再次装病去趟大明了。”
王恕道:“那要不这次我来装病,回趟大明。”
黄瞻摇摇头道:“空城计岂能连用两次,必然会让人起疑的。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张士行道:“只是我们不知这安南国中还有谁忠于陈氏,否则将此血书交与他,让他带到大明,岂不是好?”
黄瞻道:“师弟说的有理,此间有一个人必然知晓谁忠于陈氏,谁忠于黎氏。”
众人惊问道:“此人是谁?”
黄瞻朝外一指,低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人便是这兴圣寺的方丈清德。”
朱允炆点点头道:“不错,此人的确是最佳人选。他这兴圣寺是陈氏家庙,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一定知道朝中谁是黎氏的人,谁是陈氏的人。不过此人胆小如鼠,最为明哲保身,他不一定肯帮这个忙。”
黄瞻道:“师父,无妨,你只须将他请到我们这屋,我定叫他乖乖听话。”
于是朱允炆便派王恕去请清德方丈,说他们准备离开兴圣寺,去他处游历,临别之际,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那清德方丈听王恕如此说,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无意中得罪了大明来的贵客,急忙带着一个小徒弟,来到朱允炆所居的小院,前来道歉。
王恕将他引入屋中,那个小和尚正想跟进去,张士行一把将他拉住,道:“我师父与你师父有要事相商,你暂且在外边等一下吧。”
那个小和尚不敢违拗,只好眼巴巴的在外面等着。
清德和尚走入屋内,只见朱允炆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上前施礼道:“空闻师父,你是黎相国的贵客,千里迢迢从大明至此,怎么能说走就走,你让我如何向黎相国交代?是不是我哪里照顾不周,你要明说,不要憋在心里,我定会改正。”
朱允炆从椅子上站起,上前握住他的手,恳切道:“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望清德方丈海涵。”
那清德方丈觉得朱允炆向他手中塞了什么东西,急忙拿出来一看,是个血书,上写“救我”两个大字,不由得脸色大变,朝着朱允炆叫道:“空闻师父,你这是何意?”
朱允炆面无表情道:“这是太上皇亲笔血书,交与你保管,你倒来问我?”
旁边黄瞻笑道:“方丈,我分明看见是你自己拿出来的,想要交给我们师父。师弟,你说是不是?”
王恕应声道:“是的,没错,我亲眼看到清德方丈从手里拿出这张血书,想要交给我们师父。”
清德方丈气得怒目圆睁道:“你们血口喷人,满嘴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