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诸卫在洪武初年的确是骁勇善战,为天下劲旅。然经过二十多年的太平岁月,如今已经是二代军户承袭父职,同锦衣卫一样,徒具形式,早已不堪一战。虽然他们人数是燕山护卫的一倍有余,但在这帮虎狼之师的冲击下,仍然是一触即溃,一溃千里。
宋忠绝望的挥舞着钢刀,怒骂着向后逃跑的士兵,砍下了一个又一个逃兵的首级,以至于钢刀刃卷,手臂酸麻,依然不能阻止溃散的浪潮。
张士行骑马近前,焦急道:“都督,快撤,徐图后举。”
宋忠此刻已经杀红了眼,朝他怒吼道:“你滚开,我今日要与这些叛贼决一死战。”
张士行理解宋忠此刻的心境,当日他在燕王府外也是如此,只想一死以报皇上的知遇之恩,或许其中也掺杂了些许无力回天的愧疚。但是理智告诉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翻盘的可能。
于是他也学着牛二那日所为,举起绣春刀,狠命向宋忠马臀扎了下去,宋忠战马吃痛,一溜烟向北奔去。张士行随即跟了下去。
京师诸卫群龙无首,更是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那厢边俞真率延平卫军士与朱棣大军斗得正紧,忽听得身后一片大哗,回头一看,京师诸卫已经溃逃,他也急忙拨马逃回怀来。
延平卫同知孙泰不知后方战况,依然率军与燕军奋力厮杀。燕山中护卫指挥同知朱能拍马舞刀,从斜刺里突然冲出,孙泰正在错愕之间,朱能已冲到近前,一刀将他砍翻,取了首级,高举他的首级,朝延平卫士兵高喝道:“你们指挥使已被我所杀,还不快快投降。”
慌乱之中,士兵们哪里还能辨别出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到底是谁,只是阵中已经看不到指挥使俞真的身影,他们便信以为真,纷纷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张玉望见俞真向怀来城中逃去,便打马追去,一直追到城中怀来卫衙署,看见他的坐骑丢在门外,街上到处是散兵游勇,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张玉率手下军兵,冲入衙署,四处搜查俞真的下落,他们在后堂抓到一个书吏,那个书吏吓得面色发白,浑身瑟瑟发抖,不住叩头告饶。
张玉挥舞钢刀,在他头顶虚劈了几下,扫下几缕青丝,喝道:“兀那汉子,延平卫指挥使俞真何在?说出来饶你狗命。”
那个书吏带着哭腔道:“近日怀来卫进驻了数万大军,军官成百上千,小人委实不认得哪个是俞指挥。”
张玉道:“那个留着八字胡,淡黄面皮,小眼睛的人便是延平卫指挥使俞真。”
那个书吏想了一下,道:“方才有个人与老爷所说很像,似乎跑入后堂厕所中藏匿起来了,你们且去搜上一搜。”
张玉急命亲兵前去搜查,果真在后堂西北角隐蔽处的一个厕所中搜查到了俞真,亲兵将俞真带到了张玉面前,俞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张公饶命啊,在下投降,甘愿为燕王殿下效犬马之劳。”
张玉嘿嘿冷笑道:“俞指挥,你不是忠臣不事二主吗?还笑我是三姓家奴吕布,怎么如今倒要投降了?”
俞真一听,急忙分辨道:“张公,大人不计小人过,在下往日言语得罪了张公,望乞海涵。”
张玉怒喝一声道:“休想,我成全你做个忠臣孝子。”说罢,寒光一闪,俞真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这时,朱棣、丘福等人也率军杀入城中,与张玉汇合。
朱棣在怀来卫衙署升堂,众将一齐上来参拜。
朱棣看见燕山三护卫诸位将领归来,心情大好,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这半年多来,大家伙儿受委屈了,此刻回归我燕王麾下,俱各官升一级。”
众人跪下叩头谢恩,山呼千岁。
朱棣一挥手道:“诸位平身。”
张玉起身汇报战绩道:“我军大败延平卫,阵斩指挥同知孙泰,擒获了指挥使俞真,也一并斩了。”
丘福也洋洋得意道:“我军大破京师诸卫,斩了龙虎卫、英武卫等各卫军官无数,俘获数万人,只可惜跑了都督宋忠和那个锦衣卫同知张士行。”
火真在旁道:“无妨,他跑不了的。宋忠那个直娘贼竟敢骗俺,俺就朝他后背射了一箭,直中要害,我那支箭,箭头涂了马尿,伤口愈合不了,很快化脓,没几日便会要了他的命。”
燕山护卫诸将听了,哄堂大笑,纷纷向朱棣道喜。vp
朱棣却脸色平静道:“宋忠、张士行等辈出身锦衣卫,诬陷大臣,谄谀幼主,是其所长。彼等初掌兵柄,便骄纵异常,期望毕其功为一役,焉能不败。此辈无能小人,孤视之如野狐仓鼠,区区小胜,何足为喜也!”
张玉点点头,赞同道:“我军既败宋忠,后路无忧,当回兵北平,坐等待朝廷大军来到,以逸待劳,一举破敌。”
朱棣说了声好,便整顿军马,撤回北平,令千户吴玉驻守居庸关,防止朝廷军队偷袭。
怀来卫北边二十里的一处树林之中,张士行小心翼翼的用刀将宋忠背上的箭矢剜了出来,再撕开自己身上衣服,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宋忠痛哭流涕道:“数万大军毁于一旦,我有负圣恩,愧对朝臣啊。”
张士行安慰他道:“师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回开平,听候朝廷旨意,再做打算吧。”
宋忠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于是张士行护送着他沿孛老路再向北行,一路上又收留了数千溃兵,一齐向开平卫退去。
宋忠背上的伤口却总也不能愈合,开始化脓流水。张士行对治疗跌打骨伤尚有心得,对刀伤箭疮却无能为力,他一开始以为是天气炎热所致,从驿站找了辆马车给宋忠遮阴避暑,并日日给他清洗伤口,却总不见好。待到后来,宋忠伤势愈加严重,浑身发热,眼看着有进气无出气了,张士行手足无措,急得快要发疯,命令车夫快马加鞭赶到开平卫,找医生来给宋忠救治。
这一日他们终于回到开平卫,入得城来,张士行觉得有些奇怪,满街都是蒙古人,不见几个汉人,宋忠虽然调走了开平卫大部守军,却也至少留下了千余士兵,连带军属三万余人,如今这些人都去哪里了?
带着满腹狐疑,张士行护着马车驶向华严寺,来至门口,他们却被几个守门的蒙古武士拦住去路,张士行催马上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都督府前撒野?”
一个蒙古武士将长枪一摆,枪尖对着张士行,喝道:“这里是忠宁王府,你又是何人?”
张士行奇道:“这里明明是左军都督宋忠驻跸之所,什么时候变成了忠宁王府?”
那个蒙古武士连连摇头道:“我不认得什么左军都督,我只知道这里是忠宁王府,你敢闯王府,我便在你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张士行怒火中烧,抽出腰刀,刀尖指着那个武士喝道:“我乃锦衣卫指挥同知张士行,再不让开,我让你人头落地。”
正在僵持之时,院中传出一个爽朗的声音道:“原来是张同知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影壁墙后走出一人,高大威猛,正是忠宁王属下千户巴图,张士行一见奇道:“巴图,你们不是在捕鱼儿海吗,怎么又回到了开平?”
巴图微微一笑道:“这个说来话长。张同知,你们不是前去北平了吗,为什么又回到开平卫呢?”
张士行跳下马来,握住巴图的手道:“别的不多说了,你赶快去救治一下宋都督。”
巴图惊道:“宋都督在车上?”
张士行点头道:“正是。他中了箭,伤口却一直不能愈合,人病得快死了,我知道你是治伤高手,快给他看看。”
巴图急忙命人将宋忠抬到寺中偏殿,解开包扎,查看伤口,见那伤处流出一股黄水,并伴有恶臭。巴图急忙用盐水给宋忠清洗伤口,敷上膏药,服下一颗丹药,宋忠这才悠悠醒转。
张士行激动道:“宋都督,你终于醒了,可把我担心死了。”
巴图在他耳边悄声道:“宋都督已经病入膏肓了,我给他服了九转回魂丹,只是吊着他一口气,目前他也仅是回光返照,你有什么要紧话赶紧对他说吧。”
张士行闻言,伏在宋忠身上大哭,这是他自父母横死之后,第二次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宋忠抬起手,轻抚其背,从口中艰难吐出几句话:“士行,人莫不有死,不必悲伤,我死之后,你将我的骨灰带回宁波东钱湖埋葬。我看你心地善良,不适合做官,你就此辞官归乡吧,我已写信回家,安排了你和舍妹的亲事,待你完婚之后,就归隐田园,耕读传家吧。”
张士行哭得泪眼朦胧,连连摇头道:“师叔,你不会死的。我和你一起辞官归乡,好不好?”
宋忠微微一笑,撒手西归。
张士行放声痛哭,自他在十几岁时被掳到京师,宋忠便以师叔之名承担了父亲之责,令他幼小的心灵稍有寄托,并且伴他一路成长,给予庇佑,现如今这位严师严父竟然舍他而去了,他的世界便如天崩地裂一般,令他无所适从,失去了方向,今后的路该何去何从,也让他感到万分迷茫,也使得他需要借此痛哭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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