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郡王朱高煦闻言,对身后的燕军将士一使眼色,将士们便一齐跪倒在地,大哭道:“陛下驾崩了。”
哭声震天,声音飘荡在宫城上空,久久不散。
这时指挥火真从殿外进来,走到燕王身边,对他耳语几句,燕王双目圆睁道:“还不快追,夫复何言!”
火真闻言,急忙诺诺而退,来至殿外,点齐了一哨人马,出玄武门,沿北安门大街向北追去。
张士行一行四人刚刚驰出太平门,只见前面路上乱哄哄来了一群皂吏,手持棍棒刀枪,鞭锤铁链,各种武器,挡住了去路。中间一人,身材高大,脸似刀削,色如精铁,正是刑部尚书暴昭。
暴昭看到张士行,便停下脚步,再看到了和尚打扮的建文帝,咦了一声,有些迷惑不解,正要下拜,张士行朝他使了个眼色,问道:“暴尚书,这是意欲何往?”
暴昭看了看建文帝道:“在下听闻燕军入城,后又听到宫中鼓响,召集群臣,便临时召集了刑部的属吏,前去勤王。”
建文帝听后,眼眶湿润,正欲说话,张士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建文帝便闭口不言了,朝暴昭点点头,以示鼓励。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远处尘头大起,一队燕军眼看就要追至近前。
张士行对暴昭道:“暴尚书,烦劳你挡上一挡,让我有时间逃去。”
暴昭一拱手道:“暴昭遵命。”说罢,命人把路让开,放张士行等人过去。然后,他拔出钢刀,横刀而立,挡在路中。
火真率兵赶到,只见一群皂吏牢头,手持水火棍,铁链、镣铐等物拦住去路,中间一名二品文官手持一把钢刀,对他怒目而视,觉得十分滑稽,不由得仰天大笑,指着暴昭等人道:“兀那汉子,你不是我对手,快快让开道路,饶你不死。”
暴昭见火真有轻视之意,火冒三丈,戟指骂道:“叛贼,敢在京城撒野,还不下马受死。”说罢他大喝一声,舞刀上前,向火真砍去。火真轻轻一拨马头,避开他这一刀,从怀中掏出一个套索,一扬手,那套索便不偏不倚套在了暴昭身上。火真催马急奔,暴昭便一下子被拽倒在地,被马拉着在地上拖行,衣服也被磨破,身上鲜血淋漓。
刑部这些吏员一见暴昭被擒,急忙冲上前来营救,火真手下燕军纵马上前,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他们一一砍翻在地。
火真命人将暴昭押送到宫中,交给燕王处置,他又率人追了下去。
燕王朱棣来到奉天殿上,看着殿内的金砖铺地,龙纹巨柱,蟠龙藻井,又见七级高台上的雕龙御座,宝象仙鹤,金漆屏风,不禁感慨万千,短短数年,就天翻地覆,他从一介装疯卖傻的守边藩王,就要成了这里的主人,发号施令,君临天下,他究竟是要感谢自己的侄儿呢,还是该痛骂他。若是父皇在地下有知,又作何之想呢?
小心翼翼的跟在燕王身后的一众文臣武将,却没有理会他脸上的阴晴不定,以周王为首,辽王在后,其余众人齐齐跪倒在地,叩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幼主无道,弃绝万民,燕王殿下乃太祖高皇帝嫡子,奄有天下,顺天应人,故此臣等众人恭请燕王殿下升座登基。”
燕王朱棣摆了摆手道:“孤德行浅薄,难当大任。此行进京只为除奸臣,救宗社而来,非有他意。尔等还是另选贤能吧。”
周王道:“燕王殿下,你为诸王之长,理当即位,为了天下百姓,你就不要推辞了。”
燕王道:“此事万万不可。你们还是另选贤能吧。况且此等大事,若不诏告天下,何以服众,宾服万邦?非有大才,不可草此诏。如今京师甫定,朝中文臣四散而逃,我看还是稍等几日,待局势安定,再从长计议吧。”
高阳郡王朱高煦闻言,在地上一跃而起,道:“父王,这个好办,那个翰林学士方孝儒曾为儿臣之师,博古通今,堪为大才。儿臣这就将他捉来,给父王草诏。”
燕王朱棣叮嘱他道:“高煦,在北平临行之时,道衍法师曾对我说,这个方孝孺桀骜不驯,但不可坏了他的性命,否则天下读书人的种子便绝了。你要好生对待。”
朱高煦笑道:“儿臣自有分寸。”说罢,便下殿去了。
过不多时,朱高煦将方孝儒五花大绑押上殿来,方孝孺破口大骂奸贼不已,边骂边哭,声震殿宇。
燕王朱棣急忙上前解开他的绑缚,瞪了朱高煦一眼,喝道:“怎可对先生如此无礼?”
然后转过身来,安慰方孝孺道:“先生毋自苦,孤带兵入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欲效法周公辅成王耳。”
方孝儒紧盯着朱棣的双眼,问道:“今成王安在?”
朱棣避开他的灼灼目光,苦笑了一下道:“彼已自焚而死。国不可一日无君,故请先生前来草诏。”
方孝儒问道:“欲立何人?”
朱棣不答,环顾众臣。
周王上前一步,道:“众臣一致推举燕王登基为帝。”
方孝儒冷笑了一下,对周王道:“何不立成王之子?”
周王不耐烦道:“国赖长君。”
方孝孺又步步紧逼道:“何不立成王之弟?”
周王闻言,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大殿之上一片死寂。
燕王朱棣厉声喝道:“此乃孤之家事,不劳外人操心。”说罢,他命左右送上笔札,阴着脸道:“先生大才,草诏天下,非你不可!”
朱高煦闻言,踏前一步,刷得一声,将宝剑抽出半截,双眼直瞪着方孝儒。
方孝儒接过笔来,命人展开圣旨,在其上刷刷刷提笔写了几个大字,然后掷笔于地,大哭道:“死且死矣,诏不可草。”
朱棣定睛一看,那道圣旨上写了“天日昭昭”四个大字,这不是岳飞临时之时的题字吗,这分明是在诅咒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铁青着脸道:“你一人不怕死,还则罢了,难道就不怕株连九族吗?”
方孝孺脖子一梗,厉声道:“便是十族又能奈我何?”
朱棣气急败坏道:“好,孤便成全了你。陈瑛,给我将此竖儒拉下去,将其父母妻族尽数抓来,再算上门生,凑成十族,尽数斩首,令他们死在方孝儒面前,让他看着他们而死,最后再将他凌迟处死。”
燕王属下北平按察使陈瑛答应一声,上来将方孝孺押了下去。
次日一早,在京师聚宝门外,陈瑛命人搭起高台,将方孝儒绑在木柱之上,然后命人将其家属押上台来,在他面前一一斩首,每斩一人,刽子手便从方孝孺身上剜下一块肉来,用来计数。霎时间刑场之上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围观百姓见之无不泪下。
待到方孝孺三弟方孝友就戮之时,方孝孺看着他,不觉泪下。因为这个弟弟年仅弱冠,尚未成家,此刻赴死,甚为可惜。方孝友见他满身鲜血,神情委顿,为了安慰他,便口占一绝道:“阿兄何必泪涟涟,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到家山。”
方孝儒听后,勉强一笑,也吟诗一首,回应弟弟道:“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庶不我尤!”
待其门生廖镛被押上台来,廖镛哭拜于地,对方孝孺道:“先生何苦如此?”
此刻方孝孺已经被割了数百刀,仍旧未死,他睁开虚弱的双眼,认出是廖镛,从口里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小子从我几年所学,犹不知义之是非!”
话音刚落,廖镛就被一刀砍下首级。
方孝儒一案,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谪戍自杀者不可胜计。
刑部尚书暴昭被押至燕王面前,燕王问道:“暴尚书,方孝儒被诛十族,你身为刑部尚书,觉得他冤不冤?”
暴昭跳脚大骂道:“你这个篡逆之贼,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绝不会放过你。”
燕王命左右将暴昭满嘴牙齿打落,看他如何再骂。
没想到这暴昭牙齿虽然没有了,嘴里仍然含含糊糊的骂声不停。
燕王又名将他手足砍断,暴昭骂声犹不绝。
燕王见他实在不会屈服,便挥了挥手。他手下人便上前割断了暴昭的脖颈,暴昭这才停止叫骂。
数日之间,又杀了户部侍郎卓敬、礼部尚书陈迪等数十名建文朝大臣,牵连其宗族上万人。
燕王手下诸将再次上表劝进,燕王不允,道:“诸将欲取富贵,而将孤置于火上烤矣。”
诸将无言而退。
次日周王领衔,再次上表劝进,燕王仍是不准。、
如是者一连四日,燕王朱棣觉得时机成熟,便乘坐龙辇,带着全副皇帝仪仗,从他昔日潜邸急匆匆前往皇宫,准备登基。
大队人马来至承天门前,忽然出现一人,拦住去路,对着燕王车驾大喝一声道:“且慢!”
燕王眼睛一瞪此人,怒火中烧,心道:“难道这几日,人还杀得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