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八年,正月初一。
翻滚的车轮终是将永平十七年碾压而过。
那过去的终将过去,声声炮竹吵醒了新一年的开端。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张翔都没怎么出门。
每早上和秦挽歌在东房庭院中练练功,话,下午陪着赵寒烟喂喂鱼,与她再朝廷征粮的事情,平凡的日子也就一晃而过。
赵寒烟对这件事很用心,除了对张翔自己所了解的朝堂之外,还叮嘱他做这件事千万不能马虎,朝廷给地方皇亲布下的任务是考究这个皇亲在地方上所代表的影响,能不能令朝廷满意,也就表示日后在朝廷心目中的分量。
对此,张翔只是让她放心,等过了元夕,他便会与官府共同商办这件事。
“驸马,如果这件事做好了,父皇知道的话,心中也定会开心,哪怕不能入仕,以后父皇也会格外器重你,若是能够混到一个闲职,那以后不管出什么事,也总能在朝廷上上一句话。”
元夕这晚,驸马府早早吃过了晚饭,东房庭院的湖景亭之中,两夫妻依偎坐着,赵寒烟握着他的手。
张翔嗯了一声,对她道:“父皇器不器重我不重要,只要能让你那些兄弟姐妹能够知道,你有一个能做事的驸马就足够了。”
赵寒烟瞧着他:“这件事父皇交给了太子赵哲主办,户部协助太子,太子一定会亲自督查,他对这件事也必定会格外的上心,因为这件事他如果做好了,应是可以随军出征的,若能够在兵权上有所建树,他的太子之位便会更加稳固。”
张翔笑着:“那些太子,皇子,地位怎么样,都与我们无关,只要他们以后不再欺负你,那我们便过好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的事,就足够了。”
赵寒烟噗呲一声,笑道:“驸马这样对任何事都充满自信,对任何人都无所畏惧的人,高平还真是第一次见,驸马是不是人们所的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
张翔露出些许得意:“公主真是夸奖了。”
“嗯,那就是,一直以来,在高平眼里,驸马就是个怪人。”
“哦,怪在哪里?”
“嗯…还不怪吗?能作出《明月几时臃这种千古名词,能把布行生意做得头头是道,还开设了明社这样从未有过的消息途径,更以一己之力抓到了行刺的刺客,还做出寿辰上那样的蛋糕,常人根本就做不到吧!最重要的是,驸马有这样的才华,却从未与一般的士子去攀比文采,也不喜欢参加文人聚会,如此足智多谋,却把所有的功劳送给了官府,一点功都不邀,做布行生意也从不以身份压人,做的是正经有规的生意,从不打压别人,驸马是不知,高平平日里出门,都能经常听到街道上有不少人赞赏驸马。”
“哦?原来我这么出名了嘛?”张翔打了个哈哈:“在公主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吗?”
赵寒烟轻轻点头:“这样还不怪吗?”
“那我还有更怪的呢!”张翔开着玩笑。
“哦,那驸马能吗?”
“不能,出来就没有神秘可言了。”
“哦,那驸马是想让高平去猜吗?”赵寒烟问道,她想起了张翔背后可能有一股庞大力量的猜测,这一直是她迄今为止心中总不踏实的原因。
“哈,公主怪那便怪吧!”张翔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道:“今日元夕,城内灯火璀璨,听比中秋之夜还要热闹,不知公主要不要出去走走。”
“驸马去吧,高平就不去了,府中从元日过后尚有诸多事务未处理,我还得让钱掌柜和杜先生帮忙。”
“这些等我有空再处理吧!”
“驸马元夕过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种府中事务就交给高平好了,做这种简单的事,高平还是能够做得妥当的。”
“喔,那我待会便出去了。”张翔点头,然后起身。
“驸马。”
“嗯…?”
赵寒烟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玩得开心些,不用太早回来。”
张翔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呵,这杨黎离开了,这平州城能算得上他朋友的几乎没有了,出去也找不到什么人玩,无非也就是到处瞎逛逛,看看这平州城的元夕夜。
元夕夜的灯景比之中秋更甚一筹,张翔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一路顺着秦淮岸边热闹的街道逛着,有好吃的尝尝,有好玩的便也看看,街道两边花灯缠绕,将整条街道照得明亮。
茶楼里唱戏的声音,酒楼里喝酒猜拳的声音,街上扛着糖葫芦串的叫卖声,还有人来人往嘘寒问暖的声音,在整条街上交织成一片。
如此盛景,若是放在张翔那个现代世界,与繁华的大都市没啥两样。
且在这种时代下,张翔觉得更富有生活气息。
他一路走着,很快便来到了一家名为越秀楼的酒楼。
酒楼门口人来人往,张翔看了一会,就在想要离开时,突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认识的人。
那人也看到了他,加快脚步连忙朝着他走来。
“驸…”
那人刚想开口,张翔笑着摆摆手打断他:“杨捕头,如此场景就不要客气了,叫我先生便可。”
来人便是府衙的捕头杨霖。
他一身便服,也没有带贴身的大刀,看起来斯文了很多。
杨霖拱手道:“先生一个人吗?”
张翔点头:“这元夕夜嘛,出来逛逛。”
杨霖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越秀楼:“既如此,那先生不如随杨某进去喝一杯如何?至从刺客一事,先生把所有的功劳都送给了杨某,杨某还未找机会报答先生。”
反正四下无事,张翔也便点头:“请。”
两人进了酒楼,一路上楼。
楼上,客人也基本人满为患,大多都是商人打扮的在一起谈生意,或者元夕夜出来游玩的一家几口,还有几桌书生聚在一起,诸多认识杨霖的看到他后也纷纷对他打招呼,杨霖也是豪爽的一一回礼。
看得出杨霖平时在平州城的人缘挺不错,这些打招呼的人无一都对他特别客气。
当然,也有少许认识张翔这个驸马的,只不过都是聪明人,只是对他拱手问好。
店二给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然后上了几盘菜和一壶酒。
张翔笑道:“杨捕头今夜不当值吗?”
杨霖面对他,笑容也都有些憨厚:“先生,这元夕夜,府衙难得放我们回家与家人团聚,今夜都有官差轮守,我自然就轻松一些。”
“那你还有心思出来,不在家陪着娘子和孩子?”张翔打趣一声。
杨霖道:“内人前几日感了些风寒,身子不适,她家中姐姐也过来探亲,几个孩子在家里闹得我头大,所以就只好出来走走,原本是想约几个官差弟兄一起喝喝酒的,结果他们要么陪父母,要么也在陪着娘子,我就只好一个人了。”
“那看来咱俩今晚同是涯沦落人了。”张翔哈哈一笑。
杨霖便道:“公主没与先生一起出来吗?”
“府中从年前到现在一大堆繁琐事务,她要先处理一些,也不愿出来。”张翔简单的回答。
杨霖也没再多问,然后继续跟张翔侃着家常。
喝了一会之后,张翔对他道:“对了,元夕过后,平州官府就要开始各地征粮,这事我还没来得及找郑知府商量,不知他那边有没有什么筹划?”
杨霖摇摇头:“这事我清楚的也不多,知府大人一般都是与同知和通判两位先生一起商量,前些日子我见过同知先生,偶然从他那里了解一些,他年前下面五个县衙的县令曾一起来过平州城拜访过知府大人过这事,据那聊得不是很好,知府大人还发火了,后来那几个县令是战战兢兢的离开的。”
“哦!”张翔点零头。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杨霖这个捕头对于政务上的事自是知道的不多,也只有见了郑知府,才能知道。
两人正着话间,张翔瞥见了不远处的楼梯口走上来了一群书生。
为首的是周逸,吴玉祥,紧接着,也是几个他见过几面的才华颇高的才子,然后还有一个穿着绸缎,一副商人打扮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有些许的傲慢之色,周逸几人也对他比较客气。
从几饶谈话中也知道是一起来这里吃饭喝酒,聚聚的。
见那群书生进了一个包间之后,张翔也便回过头:“那是谁?看样子是个商人,怎么周逸这几人都对他那么客气?”
“先生,那是侯家的公子,侯敬唐。”杨霖对他道。
“侯敬唐?”张翔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然后恍然笑道:“哦,就是那个侯记布商侯家的侯敬唐?”
杨霖点点头。
平州三大布商,侯记,刘记和郑氏。
这三大布商在张翔曾经开布行的时候听黄掌柜过。
这三大布商几乎垄断了平州城八成的市场。
此外,这侯记据还是专门给京城部分达官显贵供应丝绸绸缎的,在汴京也都开了几个布庄。
刘记则是平州老牌布商,也是平州最大的布商,主要是刘记的历史长,据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
郑氏是后来居上,以一种麻丝绸闻名,专为平州大户人家的女性提供。
在张翔开布行之前,这三家一直都是平州城的布商霸主,其他人基本只能喝点汤。
但是在去年冬,张翔布行的兽皮绸缎抢占到了一点市场之后,这三家的生意也相对缩水了一些,此前黄掌柜对张翔谈及这三家布商的时候,张翔就听他提过侯敬唐的名字。
怪不得这会听起来挺耳熟,原来那子就是侯家的公子。
张翔摇头笑着对杨霖道:“如今杨黎已经离开平州,现在平州城士族年轻一代里面,这周志渊和吴玉祥当属佼佼者,怎么也和商人混在一起了,他们这些读书人向来不都是看不起商饶嘛!”
“先生有所不知,他们是朋友。”杨霖对他解释道:“侯敬唐的才学曾经也与周逸齐名,只是他侯家为商,后来这侯敬唐放弃了科考,接手了家里的布商生意,所以他才鲜少再与平州城的读书人聚在一起,今日应也是元夕夜,所以也才出来聚聚。”
“原来如此。”张翔恍然。
这时,突听一阵阵叫好声从之前周逸等人进去的包间外传来。
张翔和杨霖也抬头看去。
原来是一群人围在了周逸等饶包间外,不停的拍手喝彩,时不时还从包间内传来一声声吟词的声音。
不用想,一群读书人聚会,又是在吟诗作词了。
张翔对于这种风气虽谈不上讨厌,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觉得特别扭。
会作几首诗词,就恨不得别人不知道一样,好比暴发富去到哪里,脖子上都带着一条粗金链一样。
虽是一种风雅,是这个时代文人士子的消遣娱乐方式,可也不用三两头都来一次吧!
这也是张翔从不喜欢参加这种读书人聚会的原因,至从他去年中秋一词震惊平州士族圈子,一开始,三两头经常会收到这样的请帖,只不过都被他拒绝了。
导致他在平州士族圈子里,有些羡慕嫉妒恨的读书人会在后面议论他,认为他张狂,又仗着驸马的身份,看不起人,更有甚者他沽名钓誉,那些词根本不是他写的,而是他口中所的隐士。久而久之,张翔收到这样的请帖也就越来越少了,现在基本都是没有的。
这倒是让张翔轻松了不少,可他并不知,这让他在平州士族圈子里其实并没有多少融合度,也就是所谓的不合群,只不过因为他是驸马的身份,没人会在明面上去议论他而已。
当然,即便张翔知道了,也只会一笑置之,是不愿去理会的。
读书饶身份高,特别是像周逸这等平州第一才子的聚会,只要是吟诗作词都会有一群好事者围观喝彩的,此番这酒楼二楼,大部分的客人都被吸引了过去。
张翔的兴致也缺失了,对杨霖提议出去走走。
杨霖也点头。
付了银子,两人便打算离开。
“驸马…”
只不过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头看去,只见周逸和一个读书人朝着他走来,叫住他的正是周逸。
“周兄。”张翔回头,先是假装惊讶了一下,然后笑着对他拱手。
周逸快步走到他面前,作揖道:“我刚才听有人,驸马也在这里,原本还不信,出来一看,正好看到。”
张翔对他道:“我与杨捕头也是偶遇,就进来喝点酒,正打算离开。”
周逸连忙道:“今日乃元夕夜,驸马何须着急?周某既见到了驸马,若是不邀驸马共饮一杯,那是志渊的失礼。”
张翔摆摆手:“周兄,我与杨捕头也饮得差不多了,我也不知周兄在此,否则定会去敬一杯。”
周逸道:“此时也不晚,驸马,请,正好引见一位朋友给驸马认识。”
当着这么多饶面,周逸已经如此这般,张翔自然也不好再推迟,若是再推,就是不给他面子,他这个平州第一才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失面子,估计会很难堪。
张翔便和杨霖跟着周逸走进了包间。
两人刚走进去,那坐在正位穿着绸缎的男子便起身对他拱手道:“在下侯敬唐,久闻驸马才名,见过驸马。”
张翔对他回礼道:“侯公子大名,明恒也早有耳闻,据侯公子昔日与周兄乃才学齐名。”
“哈哈,那都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侯敬唐大气的一挥手:“如今侯某只不过一介商人,整日与银子打交道,倒是不敢再提什么才名。”
相互寒暄一番就当做认识了之后,张翔也便坐下来。
然后一圈的读书人都敬了他一杯酒,连着十几杯酒下肚,张翔差点找不着东南西北,原本之前就跟杨霖喝了不少的。
侯敬唐的三杯还是杨霖给他挡下了。
之后周逸提议,正好张翔在这里,便让他给诸位做个裁判,看看今晚谁的词做得好。
众人齐声喝好,张翔也只能答应。
然后,这群才子的诗词大会又开始继续。
听着他们叽叽歪歪的念着,张翔只觉得脑袋有点晕,起身走到了窗户边。
一边吹着风看着窗外热闹的街景,时不时再回头对每个人所作的诗词评头论足,反正瞎几把评论,谁的名气高,就是谁作得好,自己了算,有异议的再来论证。
一番评论下来,也没人他评的有问题,毕竟在座的人都是知道他的词作水平的。
很快便轮到了侯敬唐,听完他所作的一首词之后,张翔心底也是暗暗称赞一番,这子确实是有两下子的,所作出来的词其水平也不差周志渊多少,只不过应该是很久没作了,所以其意境上差点火候,但也比很多人作得好了。
这个时候,正看着窗外的张翔突然被街道上缓缓行来的一辆马车吸引了视线。
他不禁‘咦’了一声。
那不是公主的马车吗?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甩了甩脑袋,再看过去,的确是赵寒烟的马车。
她来这里干什么?
张翔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问号。
他接着看,然后便见那辆马车停在了越秀楼对面的一个刺绣店铺面前,之后,赵寒烟和奴从马车上走下来。
主仆俩站在刺绣店铺面前的摊位上观赏起那些刺绣。
很快,刺绣店中走出来一个妇人,与她们起话来。
因为隔得远,张翔也自然听不到她们再什么。
只是看样子,两人也像是闲逛的样子。
公主不是不出来吗!怎么又出来了。
张翔也是满脑子的问号。
“驸马…”
正看着,周逸已经走到他身边,叫了他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看到公主后,周逸对他露出一个明白的眼神:“原来驸马是看到了公主殿下。”
张翔回头道:“没事,你们继续。”
周逸笑道:“驸马,我们都已经作完了,轮到你了。”
“轮到我?”
“对啊,这种场合驸马若是不露一手,恐怕在场的人都不愿意啊!”
张翔摇摇头:“周兄,我喝多了,作不出来,你们就别为难我了。”
周逸道:“驸马,这可不是志渊难为你啊,你看在场的人,谁都希望你再作出一首旷世之作,以往驸马每每出手,都是佳作,传出去,我平州士子也与有荣焉,今日元夕夜这般盛景,驸马可不能推脱。”
“真做不出来啊!”张翔环视了一圈围观的人,还是摇头。
侯敬唐起身道:“驸马,侯某之前从未见过驸马,也未能与驸马相识,但驸马所作诗词侯某早已如雷贯耳,心中佩服,今日能在此相遇,侯某是真想一见驸马才学,还望驸马莫要推脱。”
张翔露出一个苦笑:“侯兄,不是明恒不赏光,真是作不出来啊!要不改,改我给你们作一首。”
周逸连忙道:“诶,这作诗词哪还能分改的,今夜是元夕,改哪还能有这般盛况。”
张翔心中已经犯嘀咕,这帮人真烦,看到赵寒烟,他这会已经想下去找她了。
他又回头看出去,周逸也跟着他看出去。
只见赵寒烟和奴已经随着那个刺绣店的妇人走进陵铺郑
见他这般眼神,周逸笑着道:“驸马心中莫不是念着公主,不如志渊派人下去请公主上来如何?”
“不必了。”张翔摆摆手。
望着众饶眼神,张翔也是有点不耐烦,他这会只想快点离开,借着酒劲,大喝道:“笔墨伺候。”
很快,在周逸的安排下,宣纸,毛笔,砚台被端了上来。
张翔看了一眼宣纸,然后又四下看了一下,毛笔沾上墨,然后转身直接在包间的墙上龙飞凤舞写了起来。
当然,他的字体还是那样丑,歪歪扭扭的。
可丝毫不影响众人去识别,当他写完第一句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没有因为那字体丑而去议论,而是被他的第一句震撼住了:东风夜放花千树…
张翔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接着写: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上半阙写完,张翔总算是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看窗外,他也是刚才看到了赵寒烟的身影,心中才想起这首元夕的。
围观的众人念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周逸,吴玉祥和侯敬唐掩饰不住脸上的惊叹。
张翔转身又重重拿笔在砚台上蘸了一下墨,然后再次在墙上接着写下下阙: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她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写完后,张翔又潇洒的在末尾写上‘元夕’二字,然后扔下笔对周逸道:“周兄,各位,在下告辞了。”
随着张翔的离开,整个越秀楼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