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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报以涌泉

翊唐 卫国公 3115 2021-11-30 11:51

  报以涌泉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巳正三刻。

  长安,长安县,西市北曲。

  璇玑走到这家酒肆门廊前,观望了半晌。这家酒肆门脸不大,止有一二丈宽,但考虑到这里正对街巷,恐怕里边要远比看上去的宽敞。

  倒真让璇玑隐隐觉得这酒肆与众不同的是,什么样的酒肆,店门脸前竟无人招揽顾客,要知道西市里可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一般这类酒肆不是生意好的过头,便是店家财大气粗、毫无所谓。

  而且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胡姬酒肆,一般的胡姬酒肆往往设于城缘诸坊,靠近城门,方便送行之人随时来酒肆中买酒践行亲友,酒价也常常比唐人所开酒肆要高出一倍。这间设在西市胡商聚集地的胡姬酒肆,恐怕主顾应皆是胡人。

  璇玑想入酒肆内一探究竟,却步履踌躇,她如此贸然入内,是否太过孟浪了?

  门廊仿照草原大帐,由竹椽撑起,上覆白棚,前有对开门扉,皆涂有这家酒肆招牌上的图腾。走至近前,璇玑还能隐隐听见从门扉内传来的嘈杂。

  “此事恐怕并不简单……”

  张翊均适才的话忽然在璇玑脑中回响,随之而来的一个念头闪现:若方才看到的那禁军真同昨日杀害洛瑶的禁兵有瓜葛,她当如何?

  这个念头让璇玑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玉肩随后颤抖起来。昨日洛瑶死前璇玑听到的沉闷声响又在她耳廓响起,她虽女着男服,在避免暴露自己身份的同时,也给自己陡然增加了危险。对方如果是个危险人物,倘若发现被人盯梢,难保不会铤而走险……

  ‘难道要去报官?’

  毫无证据,纯属臆测的事情,报官又有何用……

  璇玑呼吸变得急促,胸脯随着砰砰心跳起起伏伏。璇玑只觉自己脑中一团浆糊,方才的那个念头搅得她心烦意乱。

  ‘遇到这种情况,翊均哥哥会如何做呢?’

  想到张翊均,璇玑觉得心境竟稍稍平复。她家境贫寒,自幼被无力抚养的家人送入教坊,后来又入清凤阁为清倌,自始至终,璇玑一直在为自己而活着。但五年前的那次陪侍,若无张翊均挺身而出,替自己挡剑,恐怕她早已成为刀下鬼。自那时起,除了张翊均,璇玑对这世间已无可留恋,也就无所畏惧。

  滴水之恩尚报以涌泉,何况救命之恩?

  若能帮到翊均哥哥哪怕一点,哪怕只提供一点线索也好……

  璇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抬手轻推门扉,迈了进去。

  与此同时,光德坊,张府。

  “翊均兄,这是要去哪儿?”

  璇玑走后,李商隐便见张翊均径直迈出藏书阁,迅速赶往正堂更衣。

  “善和里……”张翊均匆匆在先前画的里坊草图上一指,拿着衣服转到竹制屏风后。

  “善和坊?”李商隐按图索骥,细看了眼,想起来昨夜那黑衣男子软靴底上粘的红泥似乎就是来自这里坊内,似是叫赤龙泉来着?“这是紧邻皇城的里坊?”

  张翊均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璇玑适才提到了郑注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卖官鬻爵的那个?”

  “此人恰好就住在善和坊,我准备去会会他……”张翊均搭好蹀躞后对着铜镜整了下衣冠,为免昨日的狼狈,这一次他不光在内衬里穿上了贴身软甲,又在蹀躞上悬了把锋锐匕首,在最外层罩了一袭玄色锦袍。

  “不过,翊均兄……”李商隐眉头一皱:“据说每日前往巴结此人的不计其数,你两手空空,准备怎么见他?”

  李商隐说的不错,倘若能见到郑注,凭借张翊均的观察力,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最关键便在如何得以见到此人。郑注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如果不备厚礼,恐怕连排队都排不上,就算排上了,身无官品的张翊均恐怕只会吃个闭门羹。

  “我自有办法……”张翊均说着,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名:

  薛元赏……

  当初在西川时,正是薛元赏向李德裕伸出援手,遣人知会郑注,再由郑注上告王守澄,由此成功将李植的供状变为废纸一张,并以此为契机,彻底肃清西川,让蜀中党争自解。

  而在离开西川之前,薛元赏也曾向张翊均提起过,若自己回京后有些需要用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打点”的,只消提他的名字,寻郑注绝不会错。张翊均彼时虽对此不以为意,但却没想到今日会用上。

  希望能不虚此行……

  张翊均这样想着,从竹制屏风后缓步走出来,他打量了半晌李商隐,发现他完全未有换衣服的意思,不由顿了顿问道:“你不去?”

  李商隐嗫嚅道:“义山……就不去了……”

  张翊均觉得奇怪,他前几日还兴致勃勃,自己恨不得得拉住他不让他太过孟浪,今日这又是怎么了?

  李商隐眼珠一转,他伸出一根食指,摇摇头道:“不行,时不我待。过半月即是科考,得认认真真备考,练练笔才行。”

  张翊均忍俊不禁道:“怎么前几日完全不见你着急,今日倒想起自己来长安是要考试了?”不过他也没准备真的强求李商隐与己同去,毕竟案情渐趋凶险,或许让李商隐在府中静心备考是明智之举。

  张翊均道:“一个时辰后我回来。”

  午初,西市北曲。

  璇玑甫一进入这处门廊,各类语言交织的嘈杂便传入璇玑耳廓,她顺着门廊往里走,刚撩开尽头的青布门帘,一貌美胡姬便马上带着标志性的微笑,凑了过来,热情得把璇玑吓了一跳。

  那胡姬用流利的唐话道:“这位公子,新到的龙玉美浆,来尝尝吗?”

  璇玑讪讪地点头,内里一楼明烛和各色酒器饮品交相辉映,灯红酒绿,而且与她适才想象的大相径庭,一楼坐得满满当当。来此喝酒饮宴的大多色目卷须,人们觥筹交错,对酒畅饮,分外喧嚣。在左手侧还有折叠上去的楼梯直通二楼,不知上面还会有多少人。

  难怪这家酒肆不需要胡姬在店前招引客人,怕是整个西市北曲的胡人都会来此宴饮吧。

  璇玑被胡姬领到一楼唯一一处空着的位子,坐在酒肆内的角落里。

  她本来没计划来这种场所,所以身上并没带多少钱,买不起酒,便向胡姬要了一大杯酪浆。方才还笑脸相迎的胡姬觉出来这头顶帷帽的“公子”的囊中羞涩,对她霎时失去了兴趣,跑去顾其他店内的客人。

  时辰正是吃午食的时候,店内除了浓郁的酒香,还弥漫着炙羊肉的香气,两相混合,让璇玑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默默地环视了一番,注意到有几个胡客向她这个角落里瞟了眼,不过也未过多留意,又继续回过头去用回纥语大声攀谈。这家酒肆似乎没有开后门,如此说来方才的那名禁兵怕是上楼了,或许是同什么人约好在此会面?若是这样,璇玑只需在此静候,至少不怕之后跟丢了。

  酒肆内的一名杂役将大杯酪浆端上了桌,酪浆是用宽肚搪瓷杯装的,闻起来倒没有腥膻之气,璇玑遂就着饮子尝了一口,甜丝丝的羊奶让她方才紧张的心情稍有缓和。

  璇玑听着店内的喧嚣,只觉身在此间恍如隔世。她想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若是翊均哥哥碰到这种情况,在此静候那禁兵下来是否为最优?如果他下来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做呢?难道接着跟过去吗?可是跟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又或者,如果那人根本不曾在二楼逗留,而是经由何处,或是在她方才走神时出了酒肆,自己难道要在此一直等下去?

  许是璇玑想的太投入,甚至一时都没注意到有个人已经端着酒盏走到了她的桌前。

  “这位公子,鄙人在此坐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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