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捕门
烈阳似火,热。
杭州城的街道上热气蒸腾,一眼看去只觉恍惚。而不得已这时刻出门在外的行人,人人脸上都是一幅萎靡疲惫之态。树上的知了似乎都已经热得放弃了鸣叫。
“啪!”一只茶碗被放在了陈旧的茶桌之上。约是茶客心中烦躁,这刻手便重了些,这茶碗发出的响声顿时把整座茶寮里的人都激得看了过来。
“考得上当差,考不上免灾。拿我这茶碗置什么气……”茶博士慢悠悠地嘟哝一声,“小老弟且悠着点。”
那手重的茶客是个清瘦少年,肤色略黑,面貌说不上俊美,唯独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颇有几分神采。
此刻被茶博士一说,毕竟少年心境,当下便大声道:“啰嗦什么,坏了赔你便是。”
茶博士笑道:“我这茶寮,开在此处没有二十年也有十八九年,没准你手中这茶碗,比你都要年纪大,你如何赔?”
少年一愣,但想想也觉有理,“他”本就是个豁达的人,当下笑着道:“这么说来倒也有理。是我手重了。”
这炎炎夏日本就困倦,茶博士尤其想找人说说话,此刻见他是个讲理的,拎着茶壶就过来坐下。
“小老弟也是来参加这衙门招考的?”
少年点头道:“正是。”
茶博士撩起肩上的汗巾子擦了擦汗,道:“往年这捕快的招考都是在京城办的,今年居然来了杭州招考,这其中可有些什么关窍?小老弟知道不?”
少年不由摇了摇头,道:“我也是今年才出师下的山,这便遇上了招考,却全不知道为何放来了杭州。”
茶博士又道:“据说这次招考上还有考看死人的?”
旁边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哧”声冷笑了声,道:“那是验尸,什么看死人?”
茶博士忙转头,道:“那岂非是仵作的活计?”
瘦高个男子不耐烦道:“若是连这些仵作的行当都一窍不通,还不如早早放弃了,当什么捕快?”
少年也是微微一笑,显是深以为然。
须知这捕快招考一直在京城举办,三年一度。每年招考日京城必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各路高手齐集为的就是能穿上那飒飒作响、帅气无比的捕快制衣,却年年有大批落败,黯然回乡。由此可见这其中竞争的厉害。
少年虽然是刚刚出师下山,但到底从小就对捕快这一行当心生仰慕,所以日常所学便有涉及。可巧这次招考就统统遇上了。
第一关验尸,台子上横陈一血肉模糊男尸,需验其死于何时何种凶器。此关,刷去一千三百人。第二关验骨,每人发一小麻布袋,内装部分骸骨,靠辨色辨味骸骨缝隙中细微粉末,判其如何死去死于何地。此关,又刷去六百七十人。
少年正心中算计着自己胜出的机会,却猛然听见一阵喧天锣响。
“放榜咯!”
随着这声响,小小的茶寮外瞬时人头涌动,原先不知道在何处乘凉的众人,此刻却如潮水般纷纷汇聚过来。
少年听到锣声,匆匆丢了两枚铜钱在桌上喊了声老板结账,按了按腰间的长剑便赶忙奔了出去。
是骡是马便看这一回了!
少年还未到挤榜前,就见有人抹着泪离去。这几日,少年见多了有人因落榜现场情绪失控又喊又叫,有人欢呼狂欢赶回家报喜。而层层选拔之后,到如今仅剩四人可晋级的名额。
少年踮起脚尖,穿过层层人群,在红榜上看到了自己名字,忍下欢喜,暗暗紧了紧手心。
“咣咣咣……”却听得又是一阵锣响,原来是放榜官在一旁招呼中榜之人。
“各位中榜大侠请到衙门口汇集,郑大人有话要说!”
……
少年压下心中兴奋,赶到衙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另几位中榜者也已经到了。而在茶寮中插话的那个瘦高男子赫然也在其中。
“稀奇事儿天天有,今天见的最稀奇,矮短腿也想当捕快……”瘦高男子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清瘦少年,忍不住冷笑道,“名叫‘云中燕’?名和人倒是搭配得很,想飞到云中却被大风无情刮跑的燕子……”
云中燕却懒得理会旁人的冷嘲热讽,不到最后一刻“他”不敢放松。
不错,这云中燕本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六扇门本有规定,不招女捕快!但她儿时起便倾慕“大宋第一女捕”叶红菱,年岁渐长更是立志要当捕快。只可惜她还未来的及更换志愿,这六扇门已定下不收女子的规矩。
真是生不逢时!
四人齐齐衙门口站成一排,候了一盏茶的时间。大门一开。从门内走出一位中年男子,黑色披风招招,腰上别长剑,显得英姿飒爽,暗红捕衣、绣金边的领口和腰间的玉牌皆在昭示其身居高位。
“在下郑天城。各位,先过几招吧。”
话音一落,铁拳如风顿时向着几人就迎面袭去。几人猝不及防之下闪避不及,纷纷中招。
云中燕也算见机得快了,脚尖一点就飞离一丈多远,然而对方速度却比她更快,几招之后,擒住她手腕往后一拉。胜负立分!
只是抓着云中燕手的时候,郑天城忽而一顿,虽如微风过水般轻,云中燕依然看到了他眉头轻蹙的一瞬。
他是不是发现了!
京城名捕“天眼”郑天城,与妻子“天慧”叶红菱伉俪联袂行走,名震江湖。因二人都是汴梁人氏,取汴京“开封梦华”之意,江湖赠曰“梦华双剑”。两人不但剑术精湛,且一个长于追踪,另一个擅于分析,双剑合璧之下联手破了不少大案。叶红菱能获得“大宋第一女捕快”的美名,离不开郑天城的相扶相持。只可惜,叶红菱芳华早逝,“梦华双剑”只剩郑天城一人。也正是随着叶红菱的过世,此后衙门才不再招女捕快。
云中燕实在没有自信,自己这蹩脚的装扮能瞒得过“天眼”。
郑天城退后转身离开,踏上阶梯后再背过身来与他们相对。
“恭喜四位!”
听见这句话,云中燕暗暗松了口气。
雁月藏珍
郑天城招呼四人进了衙门,在班房分主从坐定,也不多废话,径自从袖袋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们。
“四天后是太妃六十大寿,皇上御赐白玉观音当寿礼,让钦差洪钟护送。而寿礼在出发当天,郡王府就收到这份信。”
四人轮流将信拿在手中看了一遍,信上只写了四句话:
御赐观音当寿礼。
宴会当日我来取。
倉庫蒙塵太無理,
天譴我來是好意。
皇上御赐的这尊非当朝名师作品,而是白玉观音是汉代名师费一生精力,凝聚精华雕刻,是精品中的绝品。江湖间则说它是宝藏秘钥、绝功秘籍的传闻不计其数。
谁这么大胆,连皇家珍宝都敢明着抢?
云中燕将信轻轻拿起,先是掂量起分量,搓捻一角记其触感,最后凑到鼻下闻。
据她了解,江湖上,擅偷盗着有三人,皆为趁人不意时悄然得手,像这样大张旗鼓要偷东西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而见她如此行径,郑天城眸中精光一闪,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三天后便是寿宴,我等需在寿宴之前抓住这胆大包天的小偷。”郑天城收回信后道:“现下,还请各位自散去寻找线索,今日午夜之前,给我答案。”
“是!”
此时日头早已过午,时间紧迫。三高个拔腿就跑,瞬间不见踪影。云中燕“腿短”跑不过他们,转身慢慢走,边走边想。
那偷儿留下的信,字迹轻且淡,用的是松烟墨,而非油烟墨。松烟墨色乌无光泽,油烟墨则相反,油烟墨色黑亮如丝。如今由于松树越少,松烟墨越来越难取得,只有大商行才会有出售上好松烟墨。墨又分两派,一是加龙麝助香的,另一则相反,认为不加香料“真松煤远烟,自有龙麝气”。刚才云中燕借风闻香,分明闻到幽幽的墨香,只是这香气并非平常所用香料,而是果香,似乎是荔枝。
杭州城,文房商行有三千七百多家,其中六十四家为大商行。六十四家大商行中,又有一半为无香料派,剩下三十二家有一半以只营油烟墨闻名,剩下的十六家才是关键。每走访一家,云中雁就在册子上划去名字。
“雁月轩。”
云中燕轻念出招牌。她行至街东,这雁月轩便是这条街最后一家文房店。
这是她走访的第十家。
“少侠,这是最新的百里香,不单是墨质细软,连这木包边,都是有名气的雕工精雕细琢的。”刚进门店家小厮就热情招呼介绍,一连介绍几方畅销款,云中燕抓起看看就摇头。
“那,您看看这批,刚从这是来自苏州的集锦墨,送礼……”
云中燕依然轻蹙眉头,连连摇头道:“这些墨都不是我要找的,我要找的是有淡淡荔枝香气的……”
“少侠真会说笑,这世上哪里有……”
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声音。
“阿奇,既是来寻香墨的贵客,就请上座吧。”
小厮愣了愣,应答道:“是,公子。”即随后引云中燕上二楼。
二楼临窗边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眉清目秀,白衣胜雪。天蚕薄纱的领子,扣了一朵玉兰花样的玉雕,花瓣雪白,花叶泛着浅浅青色,更添清雅。
月朗风清、翩翩公子,说的正是眼前人罢。
try{mad1('gad2');} catch(e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