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头发散开了,一身泥土,走一会儿,跑一会儿,边跑边喊
“洋洋!洋洋!”母亲疯了。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一村一村的哭喊着寻找,几天过去了,依然没有孩子的信息,母亲本就瘦小的身躯更加枯干。
母亲花白的头发在村间的小路上飘,父亲紧紧地在后面跟着。路上碰上有抱孩子的母亲就扑上去拉着孩子看,听见谁家有孩子哭,母亲就闯到人家家里,不让见孩子说什么都不走。
有一次母亲惊着了人家一个不到一岁的小男孩,男孩的父亲生气了,搡了母亲一个趔趄,母亲坐在人家的大街上嚎啕大哭起来,一向要好,有着极强自尊心的母亲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哭过。
一时传言四起,传的七村八社的都知道了。能人悔青了肠子,姐姐恨得牙根痒痒。
十天过去了,母亲几乎脱了人形,亲戚、邻居、街坊、就连周边村里的人都在帮母亲打听,谁家凭空多了个孩子。
没有人知道若是找不回孩子,母亲会怎么样。母亲常说
“头上三尺有神明。”没有人知道是母亲的心感动了上苍,还是感动了周围的人,孩子被人给送回来了!
就在孩子被扔了半个月的那个晚上,孩子被赫然放在了地下沟的引水池沿上,依然包着抱她来时的蓝底白花的小花被,只是里面多了两包钙奶饼干。
自此母亲和孩子形影不离,不管去哪儿都带在身边,能人和媳妇搬到了西屋去住。
神嬷嬷孙奶奶说媳妇命薄,有母亲在住不得大北屋。亲家还是会来串门,母亲对他再也没有好脸色,说着说着就用话刺他。
一家人对这个媳妇也有了一些看法,甚至一度传出要离婚的传闻。转过年来,父亲去世了,只活了三个年头。
能人借着某个机缘去供销社成了一名拿工资的工人。媳妇生了个女儿,胖乎乎的,大头大脸的,只是两只眼睛是红眼角,媳妇说是自己怀孕时吃了辣椒,孩子在胎里就上火了。
那时候虽然一直宣传社会主义社会不信鬼神,也曾经一度打倒了一切牛鬼蛇神,然而,在民间,算卦的、神嬷嬷、神汉还会悄悄地暗地里经营自己的营生,因为老百姓信,婚丧嫁娶盖房子看个日子图个喜庆安心。
孙奶奶是一个托着泰山老奶奶的香头,和母亲早年间就有来往,在当地很有名气,给不少人看好了那种用科学没法解释的病,从不收人钱财,只吃人一顿饭,因婆家姓孙,被尊称为孙奶奶。
孩子满月,母亲请孙奶奶来吃满月酒,把孩子抱给她看,请她顺便给起个名。
媳妇喜滋滋的把孩子抱了来,孙奶奶见孩子眼角通红,沉思了一下,说
“就叫二能吧!”便不再说什么。媳妇有些不悦,等了等,见孙奶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好把孩子抱回了屋。
没人的时候,孙奶奶轻轻地给母亲说
“只怕不是个好东西托生的,子嗣上怕是不能如你意了。”母亲还想再问点什么,见孙奶奶不再说,便也就不再问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能人混的风生水起,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买到别人买不到的东西就是最大的能耐。
能人借着在供销社的便利,帮了亲戚街坊不少忙,就连老黑闺女出嫁时的缝纫机都是他帮忙买的,有人夸他以德报怨,有人说他是及时雨,能人顿时声明鹊起。
几年间他从赶大车运货物做到了采购员。去的地方越来越多,见的世面越来越广,能人那种能吃苦不怕难,去那儿都不怵头的个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能人爱喝酒,而且大杯小杯一饮而尽,不醉不归,还喝多了常常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有人说他胡吹海傍,也有曾经和他一块儿出去过的人说有些他说的还真是有那么回事。
比如那一年钢材紧俏,能人去了趟北京,据说找了个人一张条子就解决了,还带回一堆的远远超出他的消费能力的东西,那台
“长征牌”的银白色收音机被母亲放在佛堂里藏了好几年,供销社才采购进来了第一批收音机,洋洋的一件裙子就值十几块钱,而能人一个月的工资才十几块钱。
那次能人喝多了,醉得实在不轻,他一仰脖,干了杯子里的酒
“他不敢不答应,我手里有抓手,”顿了顿他又说
“吃他的、拿他的、骂了他也得给我赔笑脸。”好事的挑着话题追问
“人家那么厉害,你也敢?你手里能有什么?”能人红着眼睛把眼一瞪
“我是他们家恩人!他怕把孩子给他卖咾!”既而自顾自地一笑
“就算想卖,俺老妈也不同意啊!那是她的命!”转而又恨恨地道
“他家那个二小子,不是东西,敢劫我,看不让他爹揍死他!”再有追着问的,能人也不回答,一杯一杯的喝酒。
这次能人真的喝的太多了,在回来的路上,一头扎进了地下沟里,昏迷不醒。
幸亏邻村的街坊看见了,又恰好认识他,一辆平板车把浑身泥水又昏迷不醒的能人给送了回来。
三哥和恰巧在街上的几个人把他抬到床上,有人摇着头说怕是不行了,孩子们哭成一片,母亲和媳妇把能人擦洗干净,媳妇一阵一阵的抽泣,母亲拉着能人的手,一遍遍呼唤着他的乳名
“孩儿,孩儿!”她不相信能人能狠心就这么撇下她走咾!母亲一夜没睡,能人昏睡了一天一夜,他醒了!
张口就骂
“小死孩子!你哥还说给我养老呢!”母亲喜极而泣。人有用了外界的赞美就多,在一片赞美与吹捧中能人飘飘然了,飘飘然中,能人什么活也不干,时不时喝的醉醺醺,东家逛逛,西家转转,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就站在大街上像喊孩子一样,一遍遍呼唤他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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