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浓。
要想整句话工整,只剩下一件事。
一盆冷水哗啦扑在脸上,师爷打了个激灵,睁眼时,自己被绑在荒郊野外的一棵树上,月色正亮,照出三个人影。
师爷一时间难以适应光线,眯着眼试图看清前方,想要抬手遮挡时,却感觉到紧实的牛皮绳绑住双手,只能倚靠在背后的树干上,无法活动。
“换个地方,咱们玩点别的。”面前传来了刀客的声音,师爷逐渐看清了面前的一僧一道,以及那个叛徒。
“......”他没有说话,脸上挂着嘲讽轻蔑的神情注视刀客,而后者也似乎没有再关注他,只是静静地在一旁整理着什么。
此时长短开口道:“贫僧奉劝师爷一句,尽早交代,可免受苦难......咳咳,早入轮回早超生。”
崔元亨双手交叉在腰间,试图克制自己的情绪,避免妨碍拷打......问询的准备工作。
师爷干巴巴地笑了,“啊......所以你是个唱红脸的。”他转头看向崔元亨,“这么说反而是小道徒唱白脸?也是,看你这么义愤填膺的,克制的滋味,”他把头向前探了探,“不好受吧?”
崔元亨的双手险些松开,但最终还是紧紧握在一起,看向师爷的眼神充满杀气。
师爷四下环顾,用讽刺的腔调高声道:“都说侠士光明磊落~这深山老林里把我五花大绑,接下来要严刑拷打不成?哈哈哈,好一个少林僧,好一个武当道,我呸!”
长短继续劝道:“施主还是不要倔犟为好,难道你就不想救赎自己的良心吗?”师爷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哈!哎呦,你们两个可真是......跟我谈良心?嘿嘿,哈哈哈!”
“省省吧。”一直沉默的刀客蹲在地上,背对着几人说道。“这话对你们仨说的。”
他站起来转身,手拎一个成捆的布包,里面露出几根明晃晃的钢铁尖,一看便知装满刀具。
“一边是幼稚的双簧,”他看着两个人,“另一边是傻子才会上当的挑衅,”他转头看向师爷,手里的钢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尴尬得都快不好意思办事了。”
没人出声,行家的气场盖过了三人心中的种种谋划。忽然听见一声狼哮,在广阔的草地上格外清晰嘹亮,又阴森残酷。
刀客这人平常话不少,给人的印象总是介于‘凶残’与‘混得开’之间,然而此时他沉默得可怕,只有不断活动的手指宣告着他还是一个活物。
“施主最后的机会,”长短机灵地发现师爷有些许被唬住,立刻趁热打铁地说道,“交代......”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刀客突然将匕首插在师爷脑袋旁的树干上,完全是贴着颧骨,师爷甚至能感受到钢铁冰冷的气息。
“闭嘴,让我干活。”他对长短和一旁的崔元亨只说了这一句。
转身,他漠视师爷,表情很冷,眼神很淡。
“省了废话吧,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他平静地说道,师爷故作镇静,试图用调笑的语气说道:“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向我展示你所有的刑具了?不情之请,千万别一样一样来,否则我可能憋不住笑。”
刀客没搭理他,只是如他所言摊开了布包,里面放着的刀具奇形怪状,看上去没有一个是正经打斗所用,更像是......为这样的场合所准备的。
崔元亨和长短都是一凛,看来刀客的身份并不只是一匹孤狼。
刀客拿起一把圆弧刀时,师爷仍然强硬道:“你是要摆弄它一晚上?”
咔。
不是刀具砍在人体的声音,而是插入木材的声音。圆弧刀插在师爷头颅的另一边,依然尚不及毫厘之差。
看上去师爷终究有些吓到了,刚想张嘴时......
咔!咔!咔!咔!咔!
刀客就像一个娴熟的工匠,以看不清的速度将布包里的刀具全数砍在树干上,每一把都紧贴师爷的身体。有些甚至划破内衫,却丝毫没有损及皮肉。
直到最后一把刀插完,师爷周围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不相同的刀刃,而且每一个似乎都与临近的位置相呼应。
例如那把圆弧刀,看上去很适合......去掉耳朵。
这一切实际上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但在师爷眼里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的身体早就渗出了一层虚汗,呼吸也变得急促无序。
刀客拾起地上空荡荡的布包,抖一抖泥土,小心收入怀中。
这部分的重操旧业......可就谈不上什么怀念了。
他摘下了斗笠,即使那能使他在审讯对象眼里更加难以揣摩。
他还记得老大对他岗位唯一的要求:“咱们不是光鲜人物,道德这种东西对你我太奢侈......但只有一点,干活的时候,要让他们看清你,你也要看清他们。”
没人说得上这是勇气还是责任......
或许是方便冤魂死后找自己这张脸也说不定。
刀客的眼睛闪烁着月光,缓慢地靠近师爷。后者此时完全失去了之前的从容,上下牙不住打颤。
一根手指轻轻地打在了匕首柄上,随即点在师爷的颧骨。
师爷的眼珠开始随着手指转动。一点点,一点点,手指划过他的眼睑,然后是鼻梁,直线地摸到了右耳边的那柄圆弧刀。
最后,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师爷的耳廓。
“我说!我说!”师爷高声叫道,声音因为恐惧已经变得发抖。
崔元亨和长短凝神细听,他们知道有结果了。
师爷大口呼吸着,慢慢平复下来,犹豫再三后,问道:“说出来......能换一条命吧?”
崔元亨和长短没有回答,他们清楚自己现在不是管事的。
刀客也没有回答,只是拔出了圆弧刀,比在了师爷的耳根上。
“孙巍!孙巍!”师爷大喊道,“从最开始他就是故意在给白益找茬!来青州是早有预谋的,和我们商量好的一出戏!”
长短手里的梢子棍掉在地上,崔元亨握住的双手彻底松开。
没等他们追问,师爷继续颤声道:“这次中毒也只是苦肉计,只是没想到白益让弟子假扮小二,否则脏水就会泼到他身上,彻底洗脱不掉嫌疑。本来的计划下孙巍会暂时退出,把白益扔出局,然后由知府大人出面收拾残局,潜伏一段后重新贩卖麻药。”
崔元亨逼问道:“百面优伶,他又是怎么回事?”
师爷苦着脸说道:“我怎么知道,他真的只是个和我们过不去的疯子。这事知府大人曾经问过,孙巍和他确实是伤子的私仇,与生意没有一点关系。”
看来他是真的不知情了。崔元亨想道,听过优伶的唱腔,自然而然地会联想到麻药的幕后曹吉祥身上,而师爷如果知道这一点,不可能不说出来。
师爷最后补充道:“知府背后还有人,就是曹......”长短摆手,“已经知道了。”师爷长出一口气,看着二人说道:“家底都曝光了,能换条命吧?”
就在他刚刚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刀客手中的圆弧刀一抖,师爷的耳朵直接掉在了地上。
惨叫随着喷涌的鲜血响彻夜空,崔元亨和长短惊愕地看着刀客拔出了另一把刀子,在师爷身上比划着。
“你这是要干什么?”崔元亨问道,刀客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他。
“这时候他说的话,真的是假的,假的也是假的,半真半假,还是假的。”
刀客突然用匕首划开了捆住师爷的绳索,然而还没等师爷有所反应,刀客便抓住他的右手,用力按在树杈上,随即匕首狠狠扎穿了手心,将胳膊钉在上面。
“啊啊啊啊!我的手!”师爷的左手捂着伤口尖叫道,几乎因为疼痛而休克昏迷。
刀客又拔出一把分叉的小刀,扎在了师爷的膝弯,然后转动半圈,铁叉就这样在软骨内搅动着,造成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
“啊啊——”师爷的声音已经开始发干了,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强迫他陷入昏迷,但刀客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他几个穴位,师爷又不得不回过神感受这番可怖的痛楚。
“我都已经说了......”师爷拼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几个字。
刀客无所谓道:“你是说了,但我该干的还没做呢。”
说罢,手里的小弯刀一抖,师爷的小手指断成两截。
“人有十个手指头。”
师爷已经没有力气惨叫了,刀客将嘴凑到他耳朵上那个空洞,用呼吸刺激着伤口的同时,平淡说道:“这是最简单痛快的方法。”
夜色很浓,崔元亨几乎没有发现树干上的钢针,直到师爷毫无缘由地抽搐时,他才意识到那些针已经被送进师爷的指甲缝了。
“你猜猜看......”
师爷转头,发现刀客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师爷的眼神全是痛苦与绝望。
而刀客的眼神中,什么也看不出。
“接下来我能玩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