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很短,留不住人心冷暖。当三人走近白氏武馆时,夜色已经开始笼罩天空了。傍晚的白氏武馆大家都已经见过很多次了,然而这次门口的景色略有不同。
大门四周,戒备的弟子冷汗直冒,手里的兵器攥紧不放。一个人伫立,而他不复以往的悠然。
刀客直挺挺地站在那,右手带着一个孩子,而斗篷里露出的半截左手里,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白益伸右手至脖颈后,一低身,铜锏便握在了手中,虚劈一声,空气呼啸。
“等候多时了,”刀客并未流露出备战的意思,与之前的气势相比,他反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借一步说话。”
三人对视,脸上皆是写满不信任。刀客叹口气,抬起头,斗笠下的一双眼不同寻常地亮,“不指望你们信我,但就当是再被我坑一回,现在事情很紧!”
他没有看见自己现在脸上的神色,而那双眼睛里久未出现过的某种东西,促使崔元亨作了一个相对不理智的决定。
“馆主,还是让他进来吧。”
身后长短有点诧异,但没多说什么。他不信任刀客,但他信任崔元亨。白益张望四周,确信没有伏兵后,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屋内,刀客带来的孩子嘴角淌着口水,瘫在地上,偶尔发出一两个声响。刀客斜倚在屋子的里角,三人有意无意地包住了他的退路,各自只有一只手是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刀客舔了舔嘴唇,呼吸几次后说道:“我不打算干了,临走之前......就当卖你们个人情吧:知府的府署的确固若金汤,他自己更是里三层外三层,身边人也同样受保护。但他师爷雷打不动地一旬三天泡在青楼,他的保密做得不错,可惜瞒不过......自己人。”
白益抱着双手哼了一声,冷笑道:“一直以来的墙头草突然要要金盆洗手,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长短也不无疑虑道:“施主,前车之鉴,你莫怪贫僧多疑。”
刀客啧的一声,“也罢,不信我无所谓,但至少照顾一下这孩子。”说罢把带来的那个小孩推上前,随即一按斗笠便要出门。
白益可不会信他,刚要出手‘留下’刀客时,崔元亨拦住他,对门口的刀客问道:“为什么?”
刀客的身形顿住,崔元亨立刻追问道:“是什么促使你改变主意?”刀客许久没有出声。
转头时,崔元亨把小宝扶到了床上躺下休息,然后看向刀客,眼神犀利地诉求着一个答案。
床上,小宝呢喃着什么,两只小手在半空不停地虚抓。
刀客玩着斗笠,撇撇嘴他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避重就轻地说道:“这笔生意在被你们关注到的时候就已黄了,我不过是换个地方觅食而已。”
崔元亨沉默地注视着他,本可一走了之的刀客却伫立在门口,始终不曾再迈出一步。
屋内的五个活物都没有声息,沉寂内充斥着摇摆不定的信任抉择。
“以前......我有过这么一次选择的机会,操蛋的选边站,”刀客开口道,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我逃走了。”
他用斗笠遮掩住自己的表情,转而用咕哝的腔调说道:“而现在,我只是逃腻了。”
长短品读了一下这句话,问道:“那么施主选了哪一边?”刀客干笑一声,“哈,那就要看你们的决定了。”
复归于沉默,刀客按住斗笠的右手始终没有放开,崔元亨站在三步之外,试图看穿斗笠下野狼的神情。
“......告辞。”刀客转身离去,走在几天前与二人性命相搏的那个院子里,抬头看了看月亮。
正是月圆时啊......
老大若是还在,一定会‘提毫挥就点丹青’吧。
他就是不肯说‘画张画’......也不知为这几个字打过几次了。
刀客低头笑了笑,走近大门时,背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决定......么。
他并未回头,只是展开轻功飞身上房,对身后高声道:“姓白的没气坏?”
背后传来长短的声音:“馆主不信你,你自己心里没点琢磨?施主不要片汤话了~”这时崔元亨一个纵身腾挪,与刀客并肩而行,发问道:“如何逮住师爷,你有头绪?”
刀客的斗篷因为极速运动发出猎猎的响声,甚是入耳。“选他,就是因为他是知府心腹,知府的勾当他比谁都清楚;自然地,身边总还是跟着那么一两个报信的护卫......”
狼舔了舔牙,露出捕猎时的微笑,准备重操旧业。
“你们......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洁身自好吧?”
长短和崔元亨没有应声,他们知道不久后可能会做出的那个决定。
僧人很迷茫,他知道自己必须跨过这一关,但他更知道自己心中慈悲的必要。
贫僧......真的能下手吗?
道徒很犹豫,他知道‘自己’跨不过这一关,所以他才更害怕那一刻到来时的决堤。
我......还能承受吗?
青楼里,师爷正在寻欢作乐,房间里不时传来女子做作的尖叫和娇喘声,房门外两侧,两个护卫略显不耐烦地守在原地。
“我说老赵,”一个护卫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师爷居然还有心思找女人?”老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你小子不要饭碗我还要呢。”
那护卫撇嘴道:“现在一没货源,二有打压,这麻药生意怎地个搞啊?”老张小声道:“你真以为大人没辙了?告诉你,师爷今天这么高兴,无非就是在庆祝。”“庆祝?”
老张点头,“师爷前一次来愁眉苦脸,这一次你给个词形容一下?”
“......志得意满?”“对咯~估计不仅生意不会黄,师爷自己还捞到了不少好处。所以啊,少两句话,把他伺候好了,回头人家也不应忘了咱的辛苦。”
年轻的护卫笑了笑,重新把视线投在前方。
这里是一个包间,除了两侧的走廊以外更无通路,上面是实心的房顶,里面房间内甚至没有开窗户,由此可见师爷的小心谨慎,特地选了这样一个隐秘而难以潜入的地方喝花酒。
内里,师爷确实很高兴,他和知府达成了一个共识,尽管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但他确实走出青州这个桎梏了。
然后......就是......
师爷正在思索的时候,他忽然呼吸一紧,然后发出了舒服的喘息,“啊......对,就是那。”胯下一个女子抬起头,舔着嘴唇问道:“今天您忒好兴致,可是遇上好事了?”
师爷一笑,“比你想的还好。”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拆开时里面装着不少黄色的药粉。女子见了,两眼放光一般期待着,师爷取过来一个小碟子,倒一些进去,任由女子弃了自己去吸食。
他并不多喜欢肉体的欢愉,只不过这种掌控的感觉使人欲罢不能。
就在他准备从背后进入正嗨的女子体内时,门口传来了护卫的声音:“站住,什么人?”随后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我。”
师爷眉头一挑,他认出来了声音的主人。“让他进来。”
刀客推门而入,双手随即藏在斗篷里。背后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站定,手握刀柄。
刀客似乎并未关注二人,而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赤裸的女子和正在系裤腰带的师爷,“歹势,打扰老兄办事了。”
师爷哼了一声,“反正才刚要开始而已。”他的眼神斜视刀客问道:“有何贵干?”
“大人有事商讨,”刀客瞥了一眼身后两个护卫,随即转头,“你我路上单独聊。”
师爷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淡淡道:“大人从不会允许这二人离开我身边,除非有切口。”刀客赔笑道:“我一个新人,大人还未告诉我暗号。”
师爷一声冷笑,“是吗?可惜,从来没有什么暗号。”
话音未落,刀客隐藏在斗篷下的右手骤然暴起,弓身反手握住的匕首自下巴插进年轻护卫的脑袋。后者此刻才刚刚抽出一半刀子,侧脸血肉模糊地露出一截刀刃,从嘴里被捅了个对穿,双眼一翻便断了气。
老赵反应胜过死掉的一筹,在师爷刚说完话时就已经拔出刀子,当头劈向刀客。然而他快,刀客的左手更快,自右腰抽出环首刀转身截断,只听‘咔嚓’一声,老赵的右手应声落地。
还未等他发出惨叫,刀客右手的匕首已经自护卫喉头抽出,一闪而过老赵的脖颈,鲜血呈一挑艳丽的红线渐渐淌下,老赵捂着咽喉无助地咳嗽着跪下,垂视地板的眼神充满绝望。
刀客叹口气,“对不住。”
他并非是为杀人一事道歉,对于吃刀口饭的而言,什么时候横死都不冤。
他道歉,只因他本以为能够干净利落地结果老赵,而不是让他半生不死,在那里挣扎无功。
刀客上前一步,侧对光线使得他的面庞只看得清些许,露出一只如狼般幽绿的眼睛,还有那顶遮掩这份凶残的斗笠。
手艺生疏了呢......
抽出唐刀时,老赵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然后闭上了眼。
刀客挥刀的一瞬间,烛火忽悠闪烁,似是故人来。
转身,赤裸的妓女还在那里失神,地板上一道暗门半开着,不见师爷的踪影。
“哼......”
刀客笑了一声,重操旧业的感觉没有想象中的难堪,反而有种不言而喻的怀念。
或许这事还真的得看对象啊......
如此想着,他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间,并不急于追赶逃走的师爷。
“呼——呼——”师爷一边狂奔,一边不时回头查看刀客的踪影,夜色里一个衣冠不整的文人在大街上没命逃跑,有着让人笑不出的滑稽。
“见鬼了,这厮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反水。必须立刻告诉大人......”师爷眼见转过下一个拐角就到了府署所在的大街,不由得加快脚步。
就在他刚冲到十字路口,转身想要左拐时,一直有力地手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带倒在地。
“久侯了。”长短俯视躺倒的师爷道。
师爷刚想大喊求救,崔元亨用大拇指按住了师爷的喉咙与下颚接缝处(即下颚舌骨肌,位置准确,力道合适的情况下人无法大叫。Ps.没事别瞎拿自己做实验,很难受的,别问我为啥知道。),师爷徒劳地张嘴,却只能发出一点憋在喉咙里的声音。“救命......咳咳......”
崔元亨按压的力度又大了一些,师爷识趣地不再出声,也可能是因为嗓子确实很疼。
长短凑到跟前,伸手点了他几个穴位,师爷失去意识前,最后听到和尚的一句话,“......跟贫僧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