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姬季远已经当了四年多兵了,已经是第二次超期服役了。但入党和提干还是渺无音讯,父亲那边也没有音讯。姬季远决不相信父亲是特务。父亲解放前开了一辈子的车,解放后,一九五零年入的党,一九五一年开始担任领导工作。节假日在家待过几天啊?那可都是无偿的啊?正在思念父亲的时候,父亲的信来了。说:“我得了胆结石的病,现在住在‘苏州人民医院’,要开刀。医院要直系亲属签字,”因此父亲希望他,仅快赶过去。”
其实,姬季远超期服役的第一年,就应当安排探亲了。但姬季远也没有提出要求,上面也就没有安排了。不爱闹的孩子少吃奶嘛!姬季远把信交给了李春暖,李春暖立刻把信交给崔主任,崔主任立刻把信交到了政治处,政治处第二天就批了下来,探亲假一个月。
姬季远平时也不多说话,但别人都认为他好说话。全院的干部们,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姬季远要回上海探亲。于是,纸条便一张一张地送了过来,在那个谁都以拥有一些,上海货为荣的年代,这个机会,谁也不肯放弃。
一天不到,姬季远已经收到了几十张纸条了,有的还给了钱,姬季远把钱的数目,写在了各自的纸条上。
捎的最多的东西,是挂面。上海人叫卷子面,就是一根一根直直的,很干很硬的,用纸袋套成一卷卷的。因为当时在大连,都是吃粗粮的,因此家里有人来做客,下一碗精白面粉做的挂面,可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姬季远加了一加,一共是二百三十八斤。
有人要捎小孩的衣服、帽子、皮鞋,床单、被面、桌布,因为当时上海的纺织品,远优于其它城市。有人要捎半导体收音机,因为上海出的音质好。有人要捎钢笔,是因为上海的钢笔下水畅。有人要捎筷子、扇子,是因为上海的做工细。
姬季远打开了崔主任的纸条,他眼睛都瞪大了,因为上面写着,“一只炒菜的铁锅。”
“崔主任,您要捎铁锅干吗?大连不有得是吗?”姬季远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上海出的薄。”崔主任回答。
“......”姬季远无语了。
姬季远登上了,先北上,后西向,再南下的列车,这不是沿着来时的路,再往回走吗?想起来时十个人,一路唱着:“再见吧!亲爱的妈妈,请您吻别您的儿子吧!再见吧!妈妈!您别难过,莫悲伤,您祝我们一路平安吧!”的苏联的共青团员之歌的情景,看着眼前十个人,已经四分五散了,心中感到无比的凄凉。
姬季远找到了,苏州人民医院外科病房,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一下子老了很多的,极其消瘦的父亲。忍不住眼泪唰唰地往下淌着。
“阿爸!哪能!一定要开刀啊?”姬季远焦急地问。
“也不一定,医生说不开也可以,不开怕以后再疼,会更厉害的。”父亲回答着。但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姬季远,“儿子长高了,长大了,成人了。”父亲心中油然而生了,一股无以名状的喜悦。
“侬做过胆道造影伐?”姬季远问。
“做过。”父亲回答。
“石头有多少大小?”姬季远又问。
“讲有一公分多一点伐。”父亲又回答。
“是泥沙状额,还是岩石状额?”姬季远又问。
“格吾也勿晓得。”父亲无奈地回答。
姬季远去找了,父亲的病房医生,病房医生对姬季远,问出的那些,那么专业的问题,感到很是惊讶。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医生问。
“我在手术室当护士的。”姬季远回答。
“男护士?”医生奇怪了。
“是!男护士在部队医院,是很多的。”姬季远回答。
“你父亲估计是泥沙状的,边缘比较圆滑,不开刀也可以。听说有一种排石汤,可以把它打下来的。”医生介绍着。
“排石汤,中药的,我们医院就有。”姬季远高兴地说。
“那就不开刀了吧!吃不好再说吧!你父亲也想你了,他都六十多了,就你那么一个儿子,几年没见了吧?”
“四年多了。”姬季远回答。
“去办了出院手续,带着他回家去吧!我给他开两个月的病假吧?”
“好的!谢谢医生!”姬季远高兴地谢着。
姬季远的父亲,身高才一米六零,站在姬季远身边,才到姬季远的肩膀上。一路上,父亲不时地仰着头,看着他笑着。看着父亲那消瘦的脸庞,姬季远真的不想当兵了。这兵也当得真窝囊。
回到家里后,父子俩打扫了,久已不住人的房子。父亲原来在上海工作,担任“江苏省汽车运输公司”的客运站和货运站的书记和站长。但文革前,任命了他基建科长。上海没有这个编制,任命为苏州的。文革中,硬给弄到了苏州去。如果不去苏州,他在上海的人缘那么好,有谁会搞他啊?现在苏州公司里的人,说他解放前那二年,在上海一个美国救济总署开车。救济总署的隔壁,是一个特务机关。因此就说他:“你在特务机关的隔壁,你不是特务?你是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姬季远找到了李洪才的工厂,这小子竟然有点发福了,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工人有什么纠纷,去处理一下,民兵营长也只是挂个名而已。
他见到姬季远,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拉了姬季远就走。他们乘车到了,陕西路上的一家法式西餐馆,叫“红房子”。点了炸猪排、土豆色拉、罗宋汤,还有面包。
“哪能?带侬开开眼界。”李洪才得意地显摆着。
“格喝啥格老酒呐?”姬季远问。
李洪才招了招手,来了个服务员,他交待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拿来了一瓶酒,两个杯子,一玻璃罐冰块。酒是黄色的,标签上印满了外国字。
李洪才给每个杯子倒了有一两酒,各加了一块冰,把其中一个推了过来。
“格是啥个酒啊?大概很贵的吧?”姬季远看着他表演着,不明白所以然。
“格侬勿晓得伐,格外国酒,要格样子喝格。”他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姬季远看这杯子,细细的一根腿,长在扁圆的一个座子上,他端起来抿了一口,很淡,就一口把它喝干了。
“哎!土伐?一点腔调也没有,要格样子喝格。”李洪才又示范着。
“格不是要难过煞脱嘞。”姬季远见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心痒痒地说。
桌上放着刀、叉、匙子,这时,汤上来了。
“格是啥个汤?”姬季远问。
“罗宋汤。”李洪才回答。
“格勿就是牛肉、洋山芋、番茄汤吗?哪能到这里,名字也变脱了呐?”
“好了!好了!侬格个老土,西菜馆叫外国名字格。快点回来伐,侬到了上海,啥地方还要去大连啦?”李洪才嘲笑着说。
那瓶酒叫威士忌,姬季远也喝不惯,但两个人喝着喝着,也喝完了。七百毫升的一瓶,一人七两。
姬季远又找到了富方正的家,家里人说他跑车去了,他现在在上海到CD的快车上,出去一次要近五天,回来休息五天。他在火车上当列车员,这次回来要三天后。
姬季远又去找了诸国平,诸国平在上海医疗器械八厂,开三卡。所谓的三卡,就是三个轮子的卡车。但以后由于事故率较高,便渐渐地被自然淘汰了。姬季远是在他家里找到他的。
诸国平去买了两瓶酒,家里炒了两个菜,两个人喝着。
“侬过得哪能?”姬季远问。
“还可以。”诸国平回答,“每天出车,中午到处寻饭店吃饭,蛮自由自在格,比医院里关勒里厢,开心多了。”
“格侬驾驶执照哪能搞到格呐?”姬季远问道。
“老早班级里格“芋艿头”,侬还记得伐。伊帮唔介绍格师傅。”诸国平回答。
“侬看伐,吾叫侬回来,勿错伐?”姬季远満意地问。
“勿错!勿错!吾幸亏拔侬收场,否则吾收场也收勿了。”诸国平无限感叹地说。
“是啊!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勿能太过分,得饶人时且饶人啊!”姬季远也感到无限感叹。
姬季远一人喝了一瓶酒,诸国平喝了四两。他也就只有那么高的酒量了,又不经常喝。俩个人的家离得也不远。姬季远同诸国平的母亲,打了个招呼。一路晃晃悠悠地走了回去。
姬季远手上的几十张条子,可真是犯愁了。第一大难点,二百三十八斤挂面。当时上海买粮都用购粮证。去粮店问了一下,一张购粮证只限买五斤挂面,那要多少购粮证啊?他只得硬陪着笑脸,一家一家去借,好在上海人,谁也不喜欢吃挂面,姬季远去借,顺水人情都是能做的。姬季远连什么人家都借到了,凡是有一点熟悉的邻居。总算借了二十九本,加上自己家的那一本,总共三十本,他买了一百五十斤挂面。
小孩的衣服、帽子、鞋子,他怎么买呀?那么多样式,那么多花式,那么多颜色,他跑了几次商厦,实在不知道买什么是好。
富方正回来了,他主动来找了姬季远。两人找了一家小饭馆,叫了酒菜,畅怀地吃喝着。
“吾发财嘞!”富方正高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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