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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深挖洞(上)

上海兵在东北 傅忞 4198 2021-12-01 12:27

  一九六九年三月二日,前苏联不断地对,乌苏里江主航道,中心线中国一侧的珍宝岛,实施武装入侵。其后不久,苏方又挑起了新疆“铁列克提”武装冲突。几经周折,于是双方都陈兵数十万,在新疆“铁列克提”地区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于是,一场全民深挖洞的运动,又在全中国全面地铺开了。所有的工厂、学校、机关、街道,都开始挖防空洞。部队当然不能例外,也开始了这项工作。

  外科支部,负责在大礼堂外的空地上,挖一个洞,然后同内科支部的洞接通。

  周协理员亲自领导了这项工作,但外科支部要么是医生,要么是护士,要么是卫生员,没有挖洞的呀!高岩武说他病房里有个老百姓,是干开山砸石工作的,应该会,而且是急性阑尾炎,手术已一周了,本来马上要出院了。

  “千万别让他出院。”周协理员交代着。

  他们去看了那个病人,病人表示很乐意,开了一张清单,让准备下这些工具。

  深挖洞正式开始了,画一个三米直径的圈,开始把圈里的土往外翻着。挖下去五、六十公分,开始没有土了,下面都是花岗岩石头了。

  那老百姓姓刘,一米七多的个子,四十来岁年纪,但长得非常结实。因为姬季远是外科支部,深挖洞项目的主力,所以同老刘打交道最多,不多久,他们便成了好朋友。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打炮眼。根据位置,有八十公分深的,也有一米深的。打完了先装三分之一炸药,插进去卡着雷管的引线,再装三分之一的炸药,再用黄泥填平,用烟点着了引线,就往外逃,逃到远处赶紧趴下,等待着“轰!轰!”的爆炸声。

  打炮眼是一项难度很高的工作,须两人配合,一个用十六磅的大锤砸,一个双手握着一根,四公分粗的钢钎,钢钎的头部呈扇形展开,每砸一下,握钢钎的人须把钢钎拧一把,换一个位置,这样打出来的炮眼就会达到五公分粗了,钢钎轻易可以拿出来。

  “你这样不行,这炮眼得打到哪一年啊?你得把锤子抡起来。”老刘示范了一下,他锤头朝下,往后摔着,翻过后背、头部,往下狠狠地砸下。

  姬季远试着抡着锤子,但他不敢,万一砸偏了,不就砸到老刘,握着钢钎的手了吗?

  “不用怕,来吧!”老刘端了端钢钎。

  “啪!”姬季远抡起了大锤,打在了钢钎上。

  “啪!”大锤又打在了钢钎上。

  “啪!”大锤打着钢钎一半,一滑,砸在了老刘的手上。姬季远扔掉大锤,扑过去看老刘的手。

  “没事!”老刘毫不在乎地说,他伸出右手,只见他右手从拇指到食指这一圈,长着厚厚的老茧。挨了一锤,确实没有什么。

  姬季远又抡起了大锤,由于解除了心理负担,他的锤越抡越准,偶尔才会抡偏一锤,渐渐地,那偶尔也没有了,姬季远成了抡大锤的高手。

  洞已经两米多深了,上、下都得蹬着梯子,打完炮眼后,蹬着梯子爬上洞去,爆炸声响过后,便是那帮医生、护士的工作了,清理碎石渣。这时姬季远同老刘能休息一会儿。姬季远会赶紧递上一支烟,然后同老刘一起抽着。

  当时早已进入拥军爱民的时代,在老百姓眼里,解放军就像神一样。因此,看着姬季远像孝敬师傅一样对待,他也很过意不去,但姬季远确实拿他当师傅,挖洞、放炮、砸石,自己听都没有听到过,这不天天在跟老刘学嘛!不就是师傅吗?

  “不对!少了一炮。”老刘站起身来,制止着准备入洞清石的人们,大伙都愣住了。

  “少响了一炮?”

  “对!少响了一炮。”老刘拿出了他早就准备了的工具。那是一根八号铁丝,有筷子那么粗,头上盘了几圈,砸扁了,就像一个小勺。

  等过了十分钟后,老刘带着姬季远下到了洞里,他告诉姬季远,“至少要等十分钟,因为有的引线中间火药断了,但引线外皮的纱还在烧,会延时爆炸的,我们村就炸死过人。”

  这哑炮是引线火药断了,但断在了洞口外面,还好,这危险相对小一些。老刘用那个勺子,往封孔的黄泥挖去,他转一下,往外拨一下,越来越深了,出来的都是炸药了,最后到雷管了,老刘轻轻地拔出了连在引线头的雷管,他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紧张,因为点的不是一炮,其它炮响了,会震到这一炮,很有可能在他们掏炮眼时,又炸开了,那么明天肯定要开追悼会了。

  地道已八米深了,老刘用罗盘定了下方位,开始横向掏洞了,这会的洞直径是二米,没多久,进去便有三米多了。

  这天是一月一次的组织生活,李护士、郭护士、刘护士、大张都是党员,手术室会议室里,只剩下李春暖和姬季远。

  李春暖家里成分不好,大地主、大资本家,入伍十五年也没入上党,她早已灰心了,但姬季远呢?他已经写过三次入党申请书了,但就像毛毛雨下在了河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肖姬,你家里有人在国外吧?”李春暖问。

  “没有啊!我家里就我和我爸。”姬季远回答。

  “你想想,他们说你有海外关系,所以入不了党。”

  “海外关系?”姬季远在脑中搜索着,他突然想起,他有一个姑姑在香港,解放前随姑父去的。

  “但他们是做工的呀?拿我们现在的话讲,也是工人阶级呀?”姬季远纳闷地问道。

  “他们不管,只要你有亲戚在国外,那就叫有‘海外关系’,有了‘海外关系’就不能入党。”

  “这……”姬季远无语了。

  “昂……!”激烈的警报声在院内响起。

  姬季远惊醒了,他看了一下闹钟,‘二点’,根据前一段的训练,他马上把被子叠好,打好背包,背上往操场跑去。操场上已经有不少人了,但陆续有人加入队伍。

  姬季远看到了大张,他赶紧走过去。不一会儿,李春暖、郭护士、刘护士、李护士都到了。

  邵处长背着背包,跑步到队列前,立正,向左转,立正。

  “立……正!”邵处长发着口令。

  “向右看——齐!”队伍急速地移动着,越来越整齐了。

  “向前看!稍息!”邵处长继续发着口令。

  “同志们!昨晚零时,苏联社会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了,对我国的全面进攻,我们医院,奉命奔赴前线,参与对伤员的救治!”

  然后便是,内科上几号车,外科上几号车,这时大家才发现,操场旁边停着五辆大卡车,大家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口上了。

  姬季远只想着,他床下的木箱里,还有三十块钱,他攒了半年多,准备寄给他爸爸看病的,这一走,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到医院,他直后悔出来之前,为什么没带上它。

  上车后,卡车一辆又一辆发动了走了,姬季远留恋地看了一眼外科大楼,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儿。

  卡车在夜色中隆!隆!地往前开着,车上没有一个人讲话,也没有一个人想讲话,大家的心都很沉重,因为没有目的地,因为不知道去哪儿,而且也不知道去多久,那几个有家属有孩子的,心情更是沉重,他(她)们的孩子还在睡梦中呢,不知此生还有相见的机会吗?可不能像苏东坡说的那样“十年生死两茫茫”啊?

  姬季远的心反倒静了下来,“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想那么多干什么?”

  卡车走了整整三个多小时,这时天渐渐地亮起来了,朦朦胧胧地显出了一座座小山峰,卡车在山间小道上行驶着。

  天大亮了,卡车停在了路边,受命下车后,看着那低矮的群山,静静的山道,一点打仗的迹象都没有。大家纳闷的思索着。

  各科的领导去开碰头会了,回来后布置着工作。

  “演习啊?”大家恍然大悟,搞得象真的一样,“想吓死人啊!真是的!”许多人在肚子里骂着。

  手术室在一个合适的地方,摊开了车上早已准备的,简易的板床,手术器械也是几天前让准备的,放在一个指定的地方,不知谁预先搬到车上,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处。

  炊事班在一旁,挖起灶来,煮的小米稀饭,飘来一阵阵的香味,另一个锅里放着蒸笼,笼里的包子,简直把人的蛔虫都要勾出来了。

  半夜两点被叫起来,担惊受怕地来到,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随着“开饭了!”的叫声,大家蜂拥而上,喝着稀饭,就着包子,那才叫个香呀。

  内科是作陪的,战场上不需要内科,因此他们是旁观者。

  外科是主角,手术室是主角中的主角。

  周协理员牵来了一条狗,拴在了山坡上,他倒退了几步,拔出五四手枪,瞄了一下,“不行!”

  他想道:“万一打在一个要命的地方,医生治不了怎么办,这里又请不到医学院的教授。”

  他走上前去,把枪伸到狗的后腿上,开了一枪,那狗倒下了,不停地叫着。

  大张、姬季远抬了担架冲了上去,解开了绳索,就把狗搬到了担架上,狗嘴一张一张要咬人。李春暖拿着个开放乙醚用的口罩,冲了上去,一下扣在了狗嘴上,另一只手倒过乙醚瓶,不停地滴着,他们把狗抬到了手术台上。

  崔主任和范医生早已装模作样地穿好了手术衣,戴好了“无菌”的橡胶手套。

  对狗伤员的抢救,便开始了。

  狗的大腿骨断了,对上后,打上了钢针,缝好了创口,用夹板夹了起来。那时候还没有夹骨的钢板,钢钉呢!这也是以后才发明的,当时最好的接骨方法就是钢针了。接着包扎完了便送病房了,其实也不用送病房了,因为狗已经死了,李春暖怕狗醒过来咬人,不停地滴乙醚,才十几斤的一条狗,这么大剂量的乙醚,狗的心跳,早就停止了。

  但毕竟是演习,管他是死狗,还是活狗,照样小心翼翼地抬进了病房,手术室的工作也就完成了。

  以后这种演习,又搞了好几次,大家都没有那么紧张了,谁都知道那是演习,谁都是嘻嘻哈哈的,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看着狗伤员,谁都想笑,但都不敢笑。以后,该笑的照样笑,领导也在笑,还有谁会被训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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