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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护士培训班

上海兵在东北 傅忞 4402 2021-12-01 12:27

  营城子劳动很快结束了,回院当天下午,医务处杨处长来到上海兵宿舍,宣布明天开始参加护士培训班。

  医院里原先的护士,都是护士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医院的,但文革以来,护士学校没有毕业生。因此,四六九的护士的力量的加强,只能自己培养了。好在,偌大一个医院,科科俱全,师资力量倒是不缺的。

  杨处长临走时宣布,李洪才同志因工作需要,不参加培训班,明天早晨去院务处报到。

  夜色在静静地滑行着,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李洪才的头深埋在双手双腿中,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已有数小时了。因为杨处长走到门口,送出去的屈班长问了杨处长,李洪才去院务处干什么,杨处长回答的是休养灶。这一问一答,给伸长了耳朵的李洪才听得清清楚楚,他惊呆了,他木然了,他脑子一片空白了,他晚饭也没有吃,就这样一直坐着,已夜深了。

  他晃了晃腿,发现右腿碰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看向右面,迎着他的是姬季远关切的目光。

  “肯定是伊拉(他们)去讲唔坏话了。”他木然地说。

  “啥人呐?”

  “牛鼻头勿会额,梅花鹿勿会额,阿毛勿会额,土产现在勿敢了,是包训达,养媳妇,小孩。”

  “勿一定伐!”

  “肯定是额!”

  “先去了再讲吧!世界上什么事都在变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护士就一定会好!也不一定吧?”姬季远安慰着。其实姬季远心里很清楚,不是谁讲了坏话,在离开上海前,姬季远就已知道,李洪才打周业文老师的事,已经写进李洪才的入伍小结中了。因此,杨处长一宣布,他就猜到了。但根据李洪才的性格,他是不会相信的,只能安慰他了。

  “但唔是做炊事员。”

  “炊事员勿一定勿好,朱德的炊事员,后来当将军唻!”

  “反正这个仇,唔一定要报。”李洪才说完就走进宿舍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饭后,大家送走了李洪才,李洪才铁着脸,没有理任何人,扛着行李就走了。

  开学了,教室就在宿舍的隔壁,加上五个湖南兵,一共十四个学员,两个旁听的班长,没有教材,只有讲义,讲义中只有提纲。

  杨处长陪着第一位老师,二外科的李医生来到课堂里,上海兵跟李医生已经很熟了,但湖南兵不认识,李医生一一记下了她们的名字。

  李医生讲的是解剖学,因为这是一门主课,占培训班二分之一的课时,因此每天上午都是学解剖。

  人体解剖有两门学科,一门叫‘生理解剖学’,另一门叫‘解剖生理学’。现在读的是‘生理解剖学’。

  李医生从人体结构起讲,人体分大脑、躯干和四肢三部分,人体的支撑由骨骼完成,人体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其中头骨二十九块,躯干骨五十一块,四肢骨一百二十六块。

  “不对吧?李医生,人的头骨我是见过的,就只有一个呀,怎么变成二十九个了?”诸国平举手提问道,因为他真是见过骷髅头。记得六六年夏天,他同姬季远一起去西郊公园抓蟋蟀,跑到旁边一条河里去游泳,他们在河塘里一阵扑楞,河里的白鲢都跳到了岸上,然而姬季远踏到了一个像足球一样的东西,诸国平凑上去,挖出水面一看,竟然是一个骷髅头,两个黑洞洞的大窟窿正对着他。

  “侬娘的!”他转身爬上岸去就逃,连衣服裤子都不要了。等他回来时,姬季远已经被农民抓起来了,当然他也落了网,罪名是在鱼塘游泳,跳上岸的小白鲢都被农民小孩捡走了,要罚两块钱,两人摸遍了口袋,才凑了两毛钱。农民不让,把他们关在小房间里,最后是两人又凑了一斤多粮票,才把自己赎了出来,因此他记忆犹新。

  “是一块的,不是二十九块。”诸国平肯定地说。

  李医生有点犯愁,对着一群初中生,尤其像胡立纯和富方正,虽说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但两年文化大革命,都没读过书,充其量只读到初中一年级。一下子让读生理解剖学,这跨度也实在太大了。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联系一下大连医学院,我们去他们的解剖室,现场入门吧!”

  下午的第一堂课是政治课,是政治处马主任讲课,他从马克思的第一国际,到中国共产党的第一次代表会,讲解了共产主义的使命,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意义,讲得上海兵们热血沸腾,想望油然而生。

  休息十分钟后,第二堂课是药物学,上课的老师姓李,大家就叫她李药师。她讲的第一类药物是,抗胆碱药和拟胆碱,这两种相对立的药,给了上海兵们很大的印象,抗胆碱的药收缩瞳孔、减少内分泌及抑制平滑肌痉挛,它主要有硫酸阿托品和东莨菪碱。当然拟胆碱药的作用正是同它相反。由于没有教材,全部都靠课堂笔记。

  第三天,李医生联系了医学院解剖室,早饭后,一行人便去到了这个地方。

  到了医学院里,李医生让学员们在路边等着,他找来了解剖室的人开了门。他招了招手,让学员们过去,湖南兵们迅速地走了过去,上海兵们则是大大咧咧地慢慢走着。

  “妈呀!”“哇!”湖南兵们夺门而出,跑在前面的,见要撞到上海兵了,便从旁绕了过去。最后一个,也是跑得最快的,她弯着腰、低着头,一路猛跑,一头撞在了土产的胸前,土产仰面一跤摔了出去,帽子也飞掉了,脑勺磕在地上生疼。但那个湖南兵可不管这些,继续往前跑去,只见她在土产脚上一拌,背朝天一跤也摔了下去,肚子狠狠地砸在了土产的脸上,她拼命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跑着,一面还在大叫“有鬼!有鬼!”

  看着旁边一堆幸灾乐祸的坏笑,“侬娘个起啦唻,小王八!”土产嘴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手一摸后脑勺,出血了,“呸!”他愤怒地看向已经逃到路对面的湖南兵:“碰到鬼啦!抢着投胎啊!”

  “真有鬼,你们去看!”盛清云瞪着惊恐的双眼。

  “娘个癞痢,倒霉!”土产摸着后脑勺,无奈地骂着。

  其实土产同这个小王八真有不解之怨,别看那小湖南老实得像个乡下的土妹子,但毕业后,恰好同土产分配在一个科,她老是欺负土产。比如交班应做的工作不做,让接班的土产做,还理直气壮地指土产的鼻子,让他少废话。几个月就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也算是奇葩了。有一次,她几乎就把土产打死了,这可是后话了。

  “怎么回事?”诸国平纳闷地说。

  这解剖室里一股阴森森的气氛,一股难闻的味道。当然,以后学到了,这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李医生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让了让,诸国平探头一看,原来进门处站着一个只有骨架的“人”。他的汗毛也竖起来了,他壮了壮胆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用铁丝把人的骨头按原样连接起来,吊在后面的一个铁架上,他慢慢地往里走去,“这有什么可怕的!”

  大家都进去了,李医生站在那架骷髅旁,用一根小棍指着。

  “这是额骨,两边是顶骨,后面是枕骨。”他让大家看了每块骨头的连接处,都有锯齿形的拼缝。

  “两边是颞骨,前面是颧骨,中间是鼻骨,下面是上颌骨、下颚骨。”

  “原来人的头颅真的是,那么多骨头拼起来的。”诸国平坦然了。

  “相信了吧?”李医生笑着问,湖南兵这时才蹭了进来。

  “这是肱骨。”李医生指着上臂骨,“连着它的前面是锁骨,后面是肩胛骨。”他又指了指大腿骨,“这叫股骨,肱骨和股骨是人体主要动作行为的主持者。”

  “噢!”姬季远明白了,古代国家栋梁都有肱股之臣之称。敢情就来源于此了。

  “人的前臂有两根骨头,里尺外挠。人的小腿也有两根骨头,里胫外腓。”

  李医生把骷髅人转了个身,“枕骨下是颈椎骨,共有五块,下面是胸椎骨,共有十二块,每块上连着一根肋骨,因此人有十二根肋骨,再下面是腰椎骨,共有七块,再下面耻骨和尾骨,再下面是骨盆,这些构成了人体躯干的支架。李医生只能简单地讲解着,要详细讲时间也不够,学员们接受也没那么快。”

  这时,大家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个解剖室,很大,约有五六十平方米,靠墙是一圈隔板,隔板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罐,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人体组织,如心脏、肝、肺、脑、胃,也有一条一条的肌肉,还有的是盘着的像蛇一样的肠子,有的粗,有的细,墙上还挂着许多图谱。

  大家又好奇又惊恐地看着,这些从未见的东西,有几个人想吐。对面是两扇双开门,是那种往里往外都可以开的,可能是便于尸床推入吧。

  进入第二间房间,都是一排排冰柜,有竖着的,有横着的,打开竖着的冰柜,有一个头颅,还睁着双眼,旁边是一条腿和半个身子。

  “哇!”这次不是仅仅湖南兵往外逃了,上海兵中的大部分人也在往外逃,最后逃出来的阿毛,把手背在背后,走到了最外面。房间里只剩下李医生和姬季远两个。

  “都是死的,有什么好怕。”诸国平故作镇静地说。

  大家都缓缓地回到了那个冷冻柜前。

  牛鼻头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腰,他推了一下那个手,冰凉冰凉的,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煞白的硬硬的手,正搂着他的腰。“啊!”他大叫一声跳了开去。他身后是庄振祥,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牛鼻头跳开后的空间,只见从庄振祥的腰里伸出了一只煞白的僵硬的手。

  “哇!”这回是真怕了,大家都一窝蜂地逃出了解剖室,解剖室里只剩下李医生、姬季远和站在对面的阿毛,阿毛用报纸垫着,抓着一只前伸的上臂。李医生和姬季远都深深地注视着阿毛,但目光是不同的,李医生是愤怒的目光,而姬季远却是想笑而又硬憋着的假庄严的目光。

  阿毛尴尬地把那个死人手往前伸了伸,他知道玩笑开大了,把手中的手放进了冷冻柜里,便躲到一边去了。

  李医生无奈地关上了柜门,“走吧!”他摇了摇头,起步往外走去。

  下一天的解剖课讲了人的呼吸系统,有鼻、咽、气管、支气管及肺构成。肺是人体呼吸的重要器官,呈海绵状,肺的功能是吸进新鲜空气,把空气中的氧溶入血液中,然后呼出二氧化碳。肺分为左肺和右肺两个,左肺分为两叶,右肺分为三叶,正因为如此,人的心脏是镶嵌在左肺中的。因此人的心脏的正确位置是中心线偏左。

  盛春虹举手要求发言,李医生指了指她,她站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大家都没听懂,因为她的普通话实在太不清楚了。她又是口说又是手比,但大家仍无法听清。

  李医生指了指那几个湖南兵:“你们谁能翻译一下?”

  吕松露举了手,李医生点头后,她站了起来,毫无表情地说:“她说我们家乡都说,好人的良心在当中,只有坏人的良心是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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