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外公更是在四处筹措,将家里的田产大半都典当了,这才筹够了钱,等换回你那舅舅,等外公将孩儿带回,已然断气了,你外婆只将这孩儿抱在怀里终是不肯放下,足有十日,还是你那外公,最终不得不迷昏了你那外婆,才将孩儿下葬!”
此时大妈与小栖早已泪如雨下,抱做一团,泣不成声!
良久两人都不再言语,大妈默默的拉着小栖朝着远处的山林之中走去,那里是个女娲庙。
进的殿堂,大妈给女娲妈妈敬香,小栖也学着大妈的样子燃起三只香火,又拜了女娲。
只听得大妈道:“女娲娘娘在上,只说您是我们女子的神,您守护着天下苍生,小栖是个命苦的孩子,此去大西北您也护着我家小栖,我愿为您上香祈祷……”
说道母亲小栖自是红着眼眶,但这拜女娲,小栖怎么着都觉得有些别扭。
但看着大妈情真意切的样子,也只得学着大妈样子默念道:“大妈你这是讲迷信……”
两人拜毕,大妈道:“你该去拜别外公外婆去才是!”
大妈拉着小栖来到女娲像侧面一角里,供着两个牌位上面写着,“至圣先父伯远之位”“至慈先母韶灵之位”。
“这是你妈跟随你爹西行之时为你外公外婆所立,记得爹妈还在这里,盼望早日能回,却不料,这一去便不得再回。”
示意小栖跪下,小栖跪着,拜了外公外婆。
大妈道:“这是外孙女儿,她爸爸如今也平反了,如今小栖也大些了,车票都买好了,今日便去西北,来向您二老辞行,也是认一回祖宗。”
又对着小栖说“记得江南这是你的家!”
拜毕两人出了这女娲殿,大妈腿脚不便,小栖便扶着大妈在一棵桑树底下坐着歇息着。
小栖拿出水壶给大妈喝了些水。
“也是新四军来了,那些土匪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大家的日子好些了,你那舅舅夭折后五年,得了你妈,你这外婆也渐渐的好了,外公依旧是靠着无人能比的木工活儿,振兴了家业,渐渐也赎回了那些早日里变卖的田产,自是宠着你妈,旧社会那个时候有几个女子能读书的,但你外公还给你妈请了先生,后来办了学校,又让你妈妈去女校读了些书。你妈识的字比我多,但……哎……”
小栖不再言语,那个时代对于小栖来说似乎如同远古一般。
妈妈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梦,看得见却摸不到。
大妈拉着小栖的手,又拍了拍掌心道:“这也是缘分吧,你妈原本是你爹的远方表妹,只是不曾见过。”
“你爸爸那时候在南京读书,当时你奶病着,你爸是替你奶奶走亲戚。”
“你爸爸初次见得你妈是在那你外公家海棠园里,两人第一次见面,你爸便动了心,没几天告诉了你奶奶,便赶去提亲,要搁到旧社会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那个时候已经解放了,自是有些新思想,但你爸似乎认定了你妈似的,每日里行走百里去你妈家里,在屋外等候,日日如此。日积月累,你外公看到自家的女儿动了心思,你爸也是诚心,又是读过书的人,还是做了这门亲上亲的婚事。”
小栖不知道为何大妈如此清楚爸妈的事情。
后来想到原是难怪,大妈比自己的爸爸怕是大上10来岁,说是长嫂如母,怕就是这样的吧。
那个时候小栖还不太懂得情爱之事的由来,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感觉,没有妈妈是她一身的痛。
妈妈就逝在大西北,这似乎是从小栖记事起便又一直萦绕在心头。
这一次她也要回去了。
他们要坐船,渡过江水,才能转乘火车。
只见滔滔江水卷起千丈巨浪,连同从江底翻起的滚滚黄沙,浊流宛转,惊涛拍浪,茫茫不知处。
小栖自是没有看到如此景象,吓的够呛,这便是传说中的大禹渡了,只听得传说:“无风千层浪,平底一声雷。”
江水以北,便是西去的路。
回目极望,江水以南是郁郁葱葱、烟柳飘泻、轻展蛮腰、静涤尘埃,远处的雕廊画梁的青砖碧瓦映在晨雾之中,散发着阵阵陈酿的芳香,水墨丹青之中透着些许迷离,随风轻落几抹翩红,该是海棠,嫋嫋娜娜,美的飘然,还有那软糯吴语,如此让人感同身受,恍若昨日,你并未走远。
小栖心里翻江倒海,思绪万千。
还未离开,便已经开始想念。
她想念这荷塘里的莲蓬、堂屋里的蚕茧、田地里的红薯、如同妈妈的大妈、学校里的丁老师、饭堂里的杨师父,还有为小栖赶走蜜蜂、给她讲题的子楚哥。
怎得就这么走了?!
如果说妈妈离别时小栖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痛苦,这便是她此生之中切切的感受到了别离的痛苦,大妈让她记得江南是她的家,从记事起这块天地早已印入她的骨髓,怎的相忘?
若干年后,她哪怕身在帝都,成了所谓的新帝都人,那心中心心念念的仍是想回江南。
那是根,那是家,那是灵魂安放的处所。
那个时候,火车很慢,很少,他们需要不停的换车。
终于到了徐州,他们应该坐火车了,这期间,小栖早已不记得换了船舶、汽车、火车,甚至还有拖拉机,多少种交通工具。
她只知道,这一路上真的很慢,很挤,很难……
她甚至都不知道,爸爸为何带自己回来的路那么顺畅,西去的路那么艰难。
或许只是大爷为了省钱还是别的,小栖不得而知。
然而这一路上的艰辛,小栖却是记忆深刻。
到了徐州,天色暗了下来,小栖的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来,一路上带的干粮也吃的差不多了。
大爷领得小栖找得一家路边小摊,坐了下来,找店员买了一碗米粥,店员鄙夷看着爷俩:“你两人只要的一碗粥么”
大爷想起什么似得又道:“麻烦掌柜再上个馒头吧,对了再来个空碗吧。”
店员瞥了眼大爷朝着里面喊道:“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加个空碗”
不一会儿只见店家送上一碗清澈见底的粥,还有个半凉的馒头。
大爷将这粥分了一半给小栖,又将这馒头分给了小栖:“小栖你吃吧”
小栖巴巴的看着大爷掰了一半给大爷:“大爷一起吃”
两人就这么谦让着,
这时大爷将这粥小心的把清汤喝完,碗底的米粒不曾少过半分,大爷将这些米粒一并盛道小栖碗里:“小栖多吃些,小栖长身体。”
小栖莫不做声喝着这粥。
从自己被爸爸送来江南的一刻起,每次只要是家里煮粥,大爷总是将自己碗底的米粒留给小栖吃。
当时小栖年少,并不知道,粮食金贵,每每总是喜滋滋的吃完。渐渐的大了,小栖懂了大爷的疼爱,便不舍得再吃了,但大爷依然每每留给她自己却不曾食用。
他日的锦衣玉食可曾比得过这一碗米粥?
大爷小心的将这半个馒头用方布裹好,揣入怀里,笑着对小栖说:“晚上饿了我们还有夜宵的哦。”
这便是旅途的第一餐。
饭毕,循着道儿,两人找着能得入住的旅店。
只见店家是一中年大嫂,穿着时髦的蝙蝠衫,一只手臂斜靠着柜台上,一只腿踏在长凳上,嘴里磕着瓜子,磕毕,却并不将这壳儿吐掉,而是沾在嘴角边上,早已沾满了一圈。
听得窗外大爷叫道:“同志,我俩住店。”
这时店家才回过头来,从小小的窗口叹出个硕大脑袋来,也不吭气,上上下下好身打量了小栖爷俩一番。
小栖看这眼神,还有嘴上一圈的瓜子壳,有些害怕,惶恐着躲在大爷的身后,紧紧抓着大爷的袖子。
看得两人模样普通,不象是出公差的,便故意说:“同志,你有介绍信吗?”
一面转过身去扭着肥胖的腰身往里间走去,只见隔着衣衫都能见得衣衫之内一连串晃动的肥肉。
大爷迟疑了一声:“介绍信……”
“我们这里是正经的国营单位,没有介绍信,这可是住不了店的!”这位女士看着大爷迟疑的样子,顿时似乎更加有了底气。
大爷似乎没有听到这女士语气中的鄙视似的。
而是拿出了人造革的小黑包,细细的翻了起来。
只见这大嫂回过头来翻了白眼,又回过头去。
小栖从大爷身后小心的探出个脑袋,看着胖胖掌柜已不见了。
“找着了……”
大爷从黑色人造革的夹层拉链里摸索出一张纸。
“还好,临走之前去村委会开了这个,还真用上了”
“真的假的?”这女士迟疑的问道。
“是真的,这大红印章,您看着……”
那女士也不言语,径直甩了个东西过来,大爷看到慌张中接住。
接住看着原来是件男士的衣服,大爷愣着。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这孩儿换上!大通铺还有一个床位,你爷俩挤挤吧,你总不能让这么大的姑娘进去住吧,要不看着这会时间晚了,你两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才懒得理你呢。”
“明明我们有介绍信……”小栖在身后悄悄的嘟囔着……
大爷似乎丝毫不在意这女士的态度。
“谢谢同志!”大爷态度诚恳。
套上这男孩的衣服,将这粉红色的头花摘了下来,又带上个帽子。
大爷看着小栖说道,“果真是个小子。”
小栖似乎也很喜欢自己男孩的装扮。
很满意。
此刻已过了晚上十点了,大爷领着小栖走进了大开间。
那铁床铺上一个接着一个,一直铺到了门口。
昏暗之下,密密麻麻,尽是人脚,呼噜之声此起彼伏,小栖摸着黑往前走去……
一只横着的脚,小栖被绊住,踉踉跄跄的往前扑了过去,差点摔倒。
大爷一把拉住小栖,小栖回头来,看着大爷,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另一只手捂了下胸口,大爷拉着小栖这次换做大爷走前面,来到最里面墙边还空着个铺位。